她在天宫潜伏了五六年，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当初九幽说过，天宫是天底下第一等藏污纳秽之地，这话真是半点没错，她终于有切身的体验。
从前的渤国宫廷与之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几年，她看着身边清清白白的使女们，不清不楚地没了——其中有些还特别可爱，刚进天宫时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哪怕是梅五娘，在天宫待久也觉心累。
如今送曾姑姑遗体返乡，或许是她离开天宫的好机会？
一想到能够离开天宫，她连呼吸都顺畅多了。
但她再转念一想，“童依依”要是在护送曾姑姑遗体的路程中失踪，天宫会有什么反应？
陆永言和老都云主使刚交接完那么多秘密，曾姑姑在场听得一清二楚，然后给她送葬的心腹使女就不见了？
换作她是陆永言，这时候也不得不多心，这个童依依是不是拿捏了什么秘密，才私自潜逃？
为了保险起见，天宫会不会把?隐神君换个地方藏匿？
且不说这种转移有没有难度，如果天宫真这么干了，她甘冒奇险拿到手的秘密，还有什么价值？
可她要是回去，将来九幽大帝派人查探或者破坏?隐神君的藏身之地，天宫一样会怀疑是哪个环节泄密。
到时候她作为曾姑姑的手下使女，一样吃不完兜着走。
这要如何是好呢？
梅五娘闭着眼，其实彻夜难眠，直至东方既白。
……
复三日，一路上太平无事。
梅五娘也松了口气，自己察看情报的过程，看起来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果然，无论是谁都会懈怠。
再有四天，她就能完成这趟任务了。
这天午后，队伍就快抵达晡县。送棺队伍一直都走在城乡之间的官道上，这一路又都是繁华之地，相对安全。
不过再往前就是一片森林，据说半年前这里冒出过十几头妖怪，吃掉了一个商队。
山路上静悄悄地，只有护棺队行走。半刻钟前还是艳阳天，不知哪一阵怪风把云都吹过来了，就凭那点儿天光根本照不透山坳的阴暗。
到处都是沙沙树响。
梅五娘看了看天色，这种阴沉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下一场急雨，天又会放晴。
不过送葬队都加快了脚步，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在村镇落脚，好好吃点热乎的汤水，但洗掉身上的树籽尘泥。
送逝者回乡，这种事儿没什么好着急的。曾姑姑又不会催促他们。
下一阵大风刮过，侧方嗖嗖射出七八支箭矢。
“敌袭！”
两支箭被随队的护卫击飞，一支钉在棺椁上。梅五娘身边的侍女也发出一声惨呼：
中箭了。
梅五娘心头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林中扑出三十几个蒙面汉子，闷声不响拔刀来攻。
双方叮叮当当打在一起。
这几十人均有修为在身，武技亦很高超。反观梅五娘的队伍只有六名侍卫，其他的都是力夫和侍女，哪里能是对手？
不到一刻钟，战斗就结束了。
梅五娘虽有道行在身，但已经拟好对策，只是使出了四五分本事自保，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掳了。
对方很清楚她的身份，朝她一指：
“只留这个。”
刷刷几刀，俘虏们全被杀光。为首的蒙面人指了指棺椁：“去看看。”
手下打开棺盖，瞧了两眼，还伸手试探几下，然后禀报：
“确实是曾姑子。”
于是首领走到梅五娘身边蹲下，伸手扯掉面巾，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大概三十多岁，鹰钩鼻。
“童依依？”
梅五娘背靠大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一边凝声道：“你们是谁，怎敢截杀天宫的队伍！”
“就派这几个弱鸡护送，天宫也不怎么重视你们。”首领笑道，“你看起来是个聪明姑娘，只要乖乖答话，我不伤你性命。”
这女子眉眼温和，乍看之下并不惊艳，可越是细看越是秀美，像山野静开的金樱子花，柔弱之中还带一点倔强。
首领铁石心肠，但见到她也觉得，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
梅五娘闻言看了看满地尸体。
这话骗小孩还差不多。
对方灭了整支队伍，还差她这一个？再说，首领的脸都让她瞧见了，事后能不灭口？
但她也不想被刑求吃苦，嗫嚅道：“你、你想问什么？”
“上道儿。”首领温声道，“曾姑子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亲眼看见。”梅五娘特地放慢语速，把都云主使更替当天，天宫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没一字虚言，我可以对天发下血誓！”
“哦，所以你不知道曾姑子为什么被杀？”
梅五娘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我若是知道，早就步曾姑姑后尘了，天宫又怎么会派我下山办事？”
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首领想了想，轻描淡写：“那你也没用了。”
“等一下！”梅五娘赶紧阻止。话就不该说得太有道理，这一下子把对方说服了，人家就想杀人灭口了。
天神既然在她身上投注了目光，应该也派人暗中尾随她了吧？她都放慢语速拖延时间了，为什么救兵还不出现？
那些人，根本没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吧？
既然如此，她就得想办法将他们逼出来！
她往天上瞥了一眼，见云团即将散开，于是道：“你既知我的名字，当知我是曾姑姑身边的一等侍女。虽然曾姑姑死因不明，但我依旧知道很多天宫秘闻。”
她的话说得细声细气，又慢。
“天宫秘闻？”首领眼中的杀气果然收敛一点，“好，那我问你，天宫派驻牟国的细作，你知道中枢是谁么？”
像贝迦和牟国互派细作，都不是单兵作战，而是一个或者几个团队。那么队伍中负责接收命令、制定计划、统筹安排的灵魂人物，就叫“中枢”。只要抓到这个人，就能有效捣毁整个团队。
他来捉拿童依依，除了想问出曾姑子的死因，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这个侍女长年待在天宫，耳濡目染，对其内部一定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