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神陨时代已经过去一百万年了，苍茫的蛮荒大地逐渐滋生魔力，听族里的巫祀爷爷说，那是神明遗留逐渐劣化的力量，让小孩子们千万别靠近。
我不理解，但我和其他过度好奇的同龄人不同，我天生知道怎么规避危机，所以很听话地没有接触魔力这种新奇的力量。
……
我叫巫，阿爸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理由是，希望我能当上巫祀，即巫之祭祀——因为阿爸当年没有被选上。
也许我真的有当巫祀的天分，或者说兴趣，其他孩子在打架，我在看兽皮卷，其他孩子在挨打，我在学习草药知识，其他孩子在外面被蛮兽追杀，我就在部落里认真沟通蛮荒之神。
时间飞逝，我长到了十五岁，是时候找个媳妇成家了，可我的力量没有其他孩子那么大，身体也不够强壮，没有谁家小女娃看得上，不过我也很乐意，这样就没有谁会打扰我学习巫祀之术了。
……
我站在蛮神树第三节枝杈上眺望，这里已经是我能承受天空之神神威最多的地方了。
远处的绿神山被神雷劈碎了，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座被劈碎的神山了吧。
我不知道蛮荒上还有多少座神山可以被劈碎，也不知道所有神山被劈碎后，蛮荒会变成什么。
只不过和其他族人不同的是，我会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那年，我二十岁。
……
“巫祀大人，‘黑’又来掠夺我们的孩子和女人了！快请蛮神惩罚他们吧！”
许多青年人守在巫祀祖庙前磕头恳求，我疲倦地走出巫祀祖庙，让他们纷纷上前抓住我的腿，希望我能沟通蛮荒之神的意识，降下神明的诅咒。
“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蛮荒之神，会不高兴。”
我当上了巫祀，在我二十三岁那年，但同时，不知为什么，周围部落的摩擦越来越多，是蛮兽在变强的缘故吗？
还是他们本性罪恶？
……
越来越多的部落失去蛮荒之神的庇护了，我很害怕，因为我和蛮荒之神的沟通也越来越弱了。
但我是巫祀，是部落的精神象征，我不能表现出焦虑，我的族人会因此而恐慌的。
……
蛮荒在降下神罚。
“轰！轰！……”
红色的神雷击倒了“岩”部落的蛮神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部落的人在神雷下一个个化为焦炭，无能为力。
神雷是神明陨落后的诅咒，无论是蛮兽，还是人族，或者神兽，没有生灵能在神雷之下存活。
我也不例外。
“唉~”
我长叹一声，迈着开始沉重的步伐回到巫祀祖庙，在我目之所及，神山只剩下三座了，倒是蛮神树还有很多，只是，没有生灵的蛮神树又有多少智慧成长呢。
我开始担心神雷下一个就会劈到我的部落，为此，我开始偷偷学习唯有蛮荒之神才能掌握的聆听之术。
我四十五岁了。
……
“轰隆！”
神雷将最后一座神山劈碎，降下倾盆大雨，蛮荒干燥百万年的大地终于迎来甘露，部落们欢呼雀跃，蛮兽伸长脖子去接来之不易的雨水。
谁都知道，蛮荒最珍贵的是水。
我听其他部落的巫祀说，蛮荒要活过来了，神雷只是在清扫石子。
但我仍然十分担忧，聆听之术让我听到，蛮荒在问，问神为什么不回应，但蛮荒之神明明每次都会回应我的祈求。
……
我的担忧是正确的。
大雨下了十年，部落不得不从地面搬到树上，可天空之神的威压太强，婴儿承受不住早早夭折，部落人口一度失去补充。
我在阿俊的搀扶下眺望远方，大地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大水。
人们称之为大泽。
我六十岁了。
……
阿俊是我精心挑选来继承巫祀的人选。
但他死了。
死在大泽干涸的那天。
谁也没想到，大雨在第十五年停下，但这不是好事，在神雨的浸泡下，蛮荒大地早已软绵，被天、人、神三轮太阳晒了五年后，大泽变成了沼泽。
阿俊就是被隐藏在沼泽中的奇怪大鱼吃掉了。
七十岁对于一个人类已经很老了，我的腰直不起来了，我的皮肤长满皱纹，我的骨头脆弱不堪，我的眼睛昏暗无光。
只有陪伴我七十年的耳朵还能听到蛮荒的悲凉，我的心脏还在跳，我认为，我应该得做点什么。
我决定离开部落。
……
“轰……”
一头巨神蛮龙重重倒地，太阳的力量在它身上留下残忍的痕迹，全身骨头被烤得发黑。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面前变成一座山，最后叹息一声，佝偻着身影离去。
巨兽们在相继死去，新生的巨兽已经很少了。
没有食物来源，部落也迎来了灭亡。
我知道，是蛮荒在加速衰弱，相对应的，魔力的浓度在提高。
很多巫祀认为是魔力抢走了蛮荒的力量，他们聚集很多强者企图打碎时间回到蛮荒繁荣的时代。
他们失败了，代价整个部落陪葬在反噬中。
我感觉他们做错了，但什么才是对的，我不理解。
……
我八十岁了，十年间，我走过大大小小的部落，遇到过许多闻所未闻的奇观和神兽，有的很和善，有的也很凶残，幸亏我还是巫祀，能沟通蛮荒之神自保。
蛮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魔力开始占据主导，许多适应魔力的生命在苍老的蛮荒大地中诞生，但富集的魔力反过来削弱了蛮荒。
它们是蛮荒的子民，却在杀死蛮荒。
我由心感到悲凉，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离开，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答案。
……
我最终还是失败了。
蛮荒的死亡似乎成了定局，当我亲眼看到，有天空之神降临企图挽救，却被腐蚀神性化为一抔黄土，我知道，神也救不了蛮荒。
我灰头土脸回到部落。
族人很高兴我还有力气回来，但我没脸面对他们，我救不了大家的蛮荒。
‘也许一开始什么也不做才是正确的。’
我这么想过，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有一个生灵来部落做客了。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姑且认为他也是人类吧。
他说他叫赫卡忒，是天生无法掌握蛮荒力量的新生生命，他旅游了很久，每到一个部落都会问上一个问题。
他问：“为什么我被蛮荒抛弃了？”
我沉默了很久，但他只是微笑着，并不失落，我知道，我和其他部落的巫祀一样，永远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在他离开前，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蹒跚着追出去对他大喊：
“既然找不到答案，那为什么不尝试走另一条路呢！”
他没有停下，不过洒脱挥了挥手，应该是听到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同时，我也找到了一直以来想找的答案。
……
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亲口问一下蛮荒，问祂为什么会死。
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族人如此，其他部落的人如此，连越来越多的新生生灵也如此，不过在我的威望下，没人敢阻止。
在我第一百岁的第一天的早上，在第一轮太阳“天”刚刚升起的那一刻，我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蛮荒。
我死了。
……
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看到了蛮荒的真实模样。
是大地，是天空，是太阳，是蛮神树、神山，也是巨兽、部落、信仰、文明……是一切的一切，缺少一个，蛮荒都将不完整。
世界，就是蛮荒！
祂是雏形和原始，也是源头和起点，只有蛮荒死了，世界才能进步！
我找到答案了，在死去的我身上。
可答案太遗憾了，我不舍。
我出生在蛮荒，蛮荒看着我长大，留有我的脚印和气息，藏着我的一生，而我见证了蛮荒的衰老、灭亡，见证了新生命新力量的诞生，蛮荒有我的所有，我也看到了蛮荒的真实。
我，就是蛮荒！
我要做点什么！
……
我从蛮荒大地中走回，在将干未干的沼泽上坐下来，古老的巫祀祖庙出现，为我遮风挡雨。
渐渐的，消亡的部落回来了，消逝的族人开始日常吵闹，蛮神树郁郁葱葱，巨兽又恢复了捕猎和被捕猎的常态。
魔力离开这片大地，蛮荒的力量重新汇聚，在他们的认为里，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往日进行——除了有一个巫祀再也没有从巫祀祖庙里走出来。
我就这么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转机出现。
……
我等了九百万年。
在这悠久岁月里，有七个生命来过蛮荒。
第一个是那个叫赫卡忒的半神青年，他坐在我对面，将一本精致的书放在兽皮上，上面用奇怪的符文书写了世界。
他说：
“谢谢你的建议，那天后，我改变主意去接受了魔力，于是我成为了这片天地第一个以魔力突破到半神的生灵，现在，我要成神了，这本书就留给你了，希望能帮上你。”
他走了。
我翻开那本书，那是世界的真理，但我很快摇摇头合上书。
它救不了蛮荒。
……
第二次来客是一个裙摆滴着水的半神少女，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猫。
她总是很俏皮，在蛮荒留下了蒙蒙水汽，我好像看到年轻时阿公的孙女，都充满了活力。
她停留了一万年，在一个雨夜离开了。
她说，她很开心，但她想看更多，所以不得不离开，她约定会再回来看看。
于是我把那本书给了她，希望她在路上能解闷，并让她帮忙寻找解救蛮荒的办法。
……
第三个生命称自己叫金阳，他自述他来自永生神族，希望能见识一下蛮荒的古老力量。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因为他发现，蛮荒对永生神族只是毒药，不划算。
临走前，他留下一块石头，他说：“我在记录世界，如果老人家你也感兴趣，不如帮我刻下蛮荒吧。”
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好。
……
第四个来访者来自蛮荒之外，他长有三个脑袋，左边是男人的头，右边是女人的头，中间的头颅像狼。
他说，这里的太阳太毒了，他不喜欢。
我告诉他，太阳由天空之神放牧，以前的蛮荒插不了手，现在快死的蛮荒更插不了手。
“我帮你解决太阳的问题，你帮我一个忙。”
他希望能带走蛮荒的遗骸。
这会加速蛮荒的衰落，但同时又能给新生命机会。
我犹豫了很久，我热爱着蛮荒，也不希望新生命消逝。
我答应了他，于是蛮荒更加虚弱了。
他离开时留下一块头骨，说那是星空兽的头骨，我把头骨磨成一片倒三角鳞片，并在石头上刻下这件事。
……
第五个客人来了，但我看不到它，或者他、她、祂，它（他、她、祂）在地上留下一句话：
“吾很好奇汝死了还是活着？”
我想了想，用树枝写下回复：“不知道。”
它（他、她、祂）很不高兴，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死？”
我说，我在救蛮荒，所以还不想死。
它（他、她、祂）更不高兴了，于是提出一个交易：如果它（他、她、祂）能救蛮荒，那我就要死。
我答应了。
它（他、她、祂）留下了一个小瓶子，告诉我，瓶子里装着幽冥的一部分，如果蛮荒活了，我就要打开瓶子去死。
不过时间过了很久，它（他、她、祂）再也没有出现，蛮荒也没有活过来，于是小瓶子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
第六个来访者是一头智慧猛兽，不过他似乎很生气这个称呼，我心态很好，所以同意改变对他的称呼。
“听好了，吾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龙神始祖，泰拉克斯·阿巴莱姆·德拉科马格！”
他是如此称呼自己。
我摸了摸他一点也不光滑的头颅，他看起来很喜欢，还会用鼻子喷火帮我取暖。
不过第二天他就不告而别了，还带走了倒三角鳞片，真是没礼貌。
我记下这件事，继续雕刻蛮荒，现在，石头被我刻了五分之四了。
……
在我即将完成雕刻那一年，一个长着五对洁白翅膀的女人飞进部落，她沉默不语，在我面前坐了一个晚上一句话也没说。
我问她：“你在找人吗？”
她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那个小瓶子，我以为她想要，就提出了个要求，希望她能救一下蛮荒。
她点了点头，放下一块金色的鳞片，我认得，是上一个来客身上的鳞片。
然后她带走了那个小瓶子。
我很快完成最后的雕刻，并开始无所事事起来，好在我早已学会了等待，所以我并不孤寂。
……
又过了一段时间，是多久我不记得了，也许是一年，或者是十万年，有人来到了蛮荒之上的沼泽。
他很弱小，我担心一只蚂蚁就能撞死他。
不过他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蛮荒，也就无所谓了，我很好奇他来做什么，可惜，他定居下来后就一直在敲打一块块金属。
闲暇之余，我会看着他，看他用全新的知识和力量，尽管我知道，那救不了蛮荒。
只是，他太脆弱了，我只能尽量让“往昔”不靠近他。
时间流逝，我意外发现，他的存在似乎不单纯是一件消遣小事，渐渐的，来沼泽的生命多了不少。
尽管再也没有生命能看到蛮荒。
我太老了，蛮荒太累了，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出现，或许是神明残响留给我最后的抚慰吧。
我把那枚金色的鳞片给了他，看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会心笑了。
我开始等待死亡，蛮荒真的没救了。
……
但，她来了，蛮荒的第八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