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感觉后颈都有些渗出了汗珠，喉结滚动时碰到颜悦塞的喉糖，薄荷的清凉刺得他清醒。
他起身按下激光笔，幕布切换成谭老腰际的特写照片。
“盐霜样皮肤结晶。”红色光斑圈住那些星芒状的白色纹路，“这是慢性肾上腺功能减退的特征，而IgG4相关疾病常合并多腺体损伤。”
他又切换病理图谱，泛黄的文献照片里，紫癜中央的坏死灶与谭老的体征完美重合，“再加上患者血清IgG4值3260mg\/L，是正常值的二十倍。”
会议室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页声。
刘主任抓起谭老的增强ct，手指在胰腺占位边缘反复丈量：“就算是免疫病，这毛刺征怎么解释？你当病理科的金标准是摆设？”
“毛刺可能源于纤维化。”陆安点击鼠标，自身免疫性胰腺炎的mRI影像跃然屏上，“2018年《柳叶刀》的对比研究显示，41%的IgG4相关胰腺炎会被误诊为癌。”
他调出国际诊疗指南的电子书签，荧光标记的段落赫然写着：当血清IgG4＞正常值5倍且符合3项以上临床特征时，可启动诊断性治疗。
血液科徐仲煌主任突然举起手机：“我们科上周刚收治的米库利兹综合征患者，IgG4值才1800！这老头子的数值简直像科幻片。”
“数值高也可能是副癌综合征！”刘主任还在负隅顽抗，声音却弱了三分。
陆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调出谭老入院当天的查体视频。
画面里，听诊器滑过患者上腹部时，血管杂音如同遥远的风暴呼啸。
“胰腺癌不会产生这种动脉杂音。”陆安的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画出红圈，“但IgG4相关疾病引发的血管炎会。”
刘主任摘下眼镜用力揉眼，镜片在桌面投下扭曲的光斑：“就算你说得通，按癌症误诊顶多算医疗意外，按免疫病误治可是要死人的！”
“如果患者拒绝穿刺确诊，那么我们可以进行诊断性治疗。”陆安调出预设方案，“小剂量激素冲击三天，如果占位缩小就确诊。”他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总比开腹后发现切的是团纤维组织强。”
“而且，这不是普通出血点。”陆安用激光笔圈出紫癜中央的坏死灶，“IgG4相关疾病引发的坏死性血管炎，贸然手术会诱发全身性血管破裂。”
紧接着他调出二十年前的文献，泛黄的论文配图上，同样的紫癜如死亡密码般排列。
说到这儿，刘主任眉头皱得更深。
一时间，原本吵闹的会议室，此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了。”韩岩主动打破沉默，“还有没有其他的意见？”
……
十分钟后，多学科会诊散会了。
陆安被围在圆桌中央。
刘主任拍了拍他肩侧，力道重得发疼：“诊断性治疗后，要是占位没消...”
尾音消散在走廊尽头，却比任何质疑都刺骨。
“陆安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韩岩临走之前把陆安叫走了。
主任办公室。
韩岩的表情却没有之前的那股清冷，反而是满脸的担忧地招呼着陆安坐下来，“这个小子，我咋不知道你这么会折腾呢？”
陆安摸了摸鼻子，脸上带着一丝歉意，“老师，让您担心了。”
“我倒是没事儿，你现在毕竟年轻，和那些老家伙沟通的时候，肯定不会轻易让人信服。”韩岩让陆安自己倒茶，“肿瘤科的刘子峰，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刺头，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认死理，别看他今天这么硬气，一点儿都不服气，要是最后你把谭老治好了，那他对你肯定是服服帖帖的。”
陆安一笑，给韩岩倒了杯茶，“老师，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把病治好，毕竟谭老当时也是直接来到我的门诊。”
“嗯。”韩岩点点头，他仔细打量起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关门弟子。
从当时在手术大赛的初见，到最后看到他在决赛的惊艳发挥，然后动了爱才之心，收他成了自己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韩岩知道陆安的手术能力很强，但是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从陆安今天在这个多学科会诊上的发挥来看，他的临床思维能力或许是同样强悍。
手术能力可以锻炼，但是这种思维能力，却更为难得，更倾向于医生的天赋所在。
“对了，我听风华说，你借用了他的实验室？”韩岩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陆安点点头，“我自己有些想法，想去用数据验证一下，老师您前段时间很忙，我就没有去麻烦您。”
韩岩却是一笑，“风华现在是我实验室的副主任，你去找他，相当于找我。”
陆安一怔，他还真没自己研究过，以为徐风华和韩岩都有自己的实验室，没想到自己去的实验室就是老师的。
“你现在才刚进入实验室吧，我觉得慢慢来，别太心急。”韩岩缓缓道，“等你在科室里彻底稳定下来，再加入实验组也不迟。”
韩岩以为陆安只是小打小闹，来实验室是为了熟悉环境的，并没有觉得他能做出什么。
“老师，我有些自己的想法……”
韩岩笑着打断道：“没关系，只要合理，你在实验室做什么都行，不一定非要跟着我们的项目走。”
陆安闻言，心中生出一股暖流。
这就相当于让他独立于整个实验室之外，可以干自己的项目，但是他所用的耗材、器械都还算是实验室的。
韩岩给陆安打开了最方便、快捷的实验室大门！
说真的，陆安心动不已，这和他未来的计划相吻合。
但是他知道，韩岩实验室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就比如李浩那种人，很可能会偷偷使绊子。
宁惹阎王，莫惹小鬼！
陆安虽然不怕他，但是也不想他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来恶心自己。
他的首要选择，还是组建自己的实验室班底。
韩岩的实验室，是他最后的退路。
“好了，不多说了，我院里还有个会。”韩岩突然站起身，“谭老这个事情，你再去和他好好谈谈，一切的检查和治疗，都是要他充分同意为前提，有什么难题随时联系我。”
“嗯，老师，我知道的。”陆安也站起了身。
随后，韩岩去行政楼开会，陆安则是回到了科室，准备再次和谭老进行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