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制住的男子正是稻叶昌生派去监视程副科长家眷的特工,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不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喉结,稻叶派来的特工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正撞击着刀锋。
雨水顺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滑落。
硬拼显然不是上策,他眼珠一转。
“这位兄弟,”他故意让嗓音带上苏北腔,喉结在刀下小心滚动,“您准是认错人了。俺是浦口来卖干货的,可不是你说的什么东洋人......”
“呵。”“醉汉”的冷笑混着酒气喷在他耳后,握刀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从他的腰间抽出了手枪,“那你腰间别着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也是用来卖干货的?”
这就说不过去了,男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继而,忽然道:“我说是我捡的你信吗?”
“醉汉”冷笑:“如果你是我的话,会信这种鬼话吗?”
男子脱口而出:“自然不信!”
“那便是了。”
男子目光看向“醉汉”的身后:“那他会不会信?”
“醉汉”下意识地扭头,电光火石间,男子猛地后仰,脖颈擦着刀刃划出一道血痕,同时屈膝狠顶向对方胯下!
“醉汉”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发觉自己被骗,继而抬腿格挡。
但男子发力极大,对方的膝盖刚好撞在他的大腿上,不由地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男子趁机发力逃跑。
“醉汉”略一迟滞,在男子身子掠过时,匕首直刺男子咽喉!
男子低头侧身翻滚,靴底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他趁机拔出藏在小腿上的另一把匕首,却被醉汉一记鞭腿扫中手腕,匕首滑入积水坑。
两人在雨幕中缠斗,拳脚带起的泥水溅在墙上,像泼墨画般狰狞。
雨水如注,青石板上水花四溅。
男子一记手刀劈向醉汉持刀的手腕,“醉汉”却手腕一翻,匕首划出一道寒光,擦着男子咽喉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男子不退反进,侧身撞入醉汉怀中,肘击其肋下。
“醉汉”闷哼一声,匕首险些脱手,却顺势一记膝顶,正中男子腹部。
男子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湿冷的砖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醉汉”匕首再刺,男子闪电般抓住其手腕,两人角力间,刀刃在雨幕中微微发颤。
男子突然发力,将“醉汉”手腕狠狠砸向墙面,“当”的一声,匕首落地。
“醉汉”醉汉反应极快,一记勾拳直取男子下颌。
男子偏头闪避,拳风擦过耳际,带起一阵刺痛。
他趁机扣住“醉汉”手腕,一个过肩摔将其狠狠砸向地面。
“醉汉”在落地的瞬间翻滚卸力,鲤鱼打挺跃起。
两人再次对峙,雨水顺着紧绷的肌肉滑落,杀机四溢。
男子突然佯装左扑,却在“醉汉”侧身格挡的刹那,猛地向右一窜,拔腿就逃!
雨水在脚下飞溅,他的身影在巷子里急速模糊。
“想跑?!”
“醉汉”怒喝一声,右手在腰间一抹,寒光乍现——飞刀破空而出,“噗”地扎进男子大腿后侧。
男子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鲜血瞬间浸透裤管。
他咬牙撑起身子,拖着伤腿继续前冲,却听见身后脚步声急速逼近。
就在“醉汉”即将抓住他后领的瞬间——
“砰!”
前方巷口火光骤闪!
与此同时,正在全速奔跑的男子身形猛然一滞,胸口炸开一朵血花。
醉汉急刹脚步,闪身贴墙,只见目标缓缓仰倒,“扑通”栽进积水坑,荡起一片猩红的水晕。
雨更急了,将血迹冲成蜿蜒的溪流。
“醉汉”屏息贴在墙根,死死盯着子弹射来的黑暗处,那里只有被雨水模糊的夜色,静得可怕。
前方巷子的黑暗里,再没有第二声枪响。
一直过了三四分钟,他才缓缓挪步上前。
男子的尸体仰躺在血泊中,雨水冲刷着他大睁的双眼。
“嗬......灭口的动作真快!”“醉汉”突然冷笑,从男子大腿拔出自己的飞刀,在男子衣服上擦干血迹,收了起来。
雨幕中,几道黑影疾步而来,雨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头儿,没事吧?”为首的汉子拎着手枪,压低声音问道。
“没事。”“醉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地上的尸体努了努嘴,“盯梢的解决了,可惜灭口的跑了。”
同伴蹲下身检查伤口,确认了男子的死亡,道:“确实可惜了,不然可以带回去拷问。那个灭口的,要不要追?”
“其实意义不大,此人的功夫虽然不错,但被派到这里来执行盯梢任务,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死了也就死了。那个灭口的家伙想必早就跑远了,再追也是没有益处。”“醉汉“冷笑一声,“程副科长的家眷呢?”
“已经被我们接出来了,正在转移到安全屋了,他老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吵着要回娘家,被我们的人劝住了。”
“醉汉”点点头,最后瞥了眼巷子深处。雨水早已冲淡了凶手逃离的痕迹。
“走,把这具尸体一并带回去。”他甩了手,“回去向科长复命。”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
程副科长眼皮颤动,刺眼的白炽灯光透过睫毛扎进瞳孔。
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腕被镣铐固定在铁椅扶手上。
阴冷的空气里飘着血腥味,墙角排水沟残留着暗红色污渍。
对面墙上挂着各式刑具,从绣花针到倒刺皮鞭一应俱全。
这个场景他太过熟悉了。
正是自己刚刚审讯的那个人犯所在的审讯室,但此时此刻,这间审讯室的主角已经更换了。
“来人!”程副科长嘶吼着挣扎,镣铐在铁椅上撞出刺耳的哐当声。
他猛地后仰,铁椅四条腿都固定在地上,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因为用力过猛,喉结因怒吼剧烈滚动,暴起的青筋在颈侧扭成蚯蚓状。
“魏志鹏!方如今!”他疯狂扭动手腕,手腕很快就被磨破,鲜血顺着镣铐滴落,“谁让你们把我关在这里的,我要见科长,我要见处座!”
“快放我出去!”
天花板角落的蜘蛛被惊动,慢悠悠爬过“坦白从宽”的标语。
铁门上的观察窗突然暗了一下——有只眼睛在窥视。
折腾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程副科长终于力竭,颓然瘫在铁椅上。
审讯室的寒意渗入骨髓,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曾几何时,他是站在这里的施刑人,然而现在却成了被用刑的对象,身份转变之快,令人无法接受。
过得片刻,就在他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审讯室的铁门吱嘎吱嘎地打开了,率先走进来的是魏志鹏。
“魏志鹏,你……”
程副科长的话戛然而止。
跟在魏志鹏身后的竟然是督察科的督察组长杨吉良。
督察科负责特务处内部稽查,专司监视、审查特务处内部人员,打击叛变、贪污及泄密行为,兼具“特务中的特务”属性。
别看特务处的特务们在外面横行霸道,但在督察科面前,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督察科安插眼线于各科室,定期突袭检查宿舍、私人信件,并且建立“黑档案”记录官员私生活瑕疵,甚至曾用“钓鱼执法”手段测试干部忠诚度。
一些内部案件,他们可直接向处座汇报,拥有不经审批逮捕、审讯同僚的权力。
“老程,别来无恙啊!”杨吉良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督察组组长杨吉良,在特务处内部素有“活阎王”之称。
此人面容白净,常年戴一副圆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但整起来人的手段异常狠辣。
连闵文忠、赵伯钧这样的实权科长,见到杨吉良,都要尽量地绕道而行,唯恐被其盯上。
情报科有个队长有次酒后失言,说杨吉良审人时连呼吸声都带着算计,第二天就被“请”去喝了半夜的茶。
从此再没人敢议论这位笑面阎罗。
论职务,程副科长比这位杨吉良还要高上半级,但平时根本不敢托大,何况现在俨然成了阶下囚,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额角的汗却止不住往下淌:“杨组长,怎么敢惊动您的大驾?这点小事......”
杨吉良慢条斯理地坐下,拿起审讯桌上的茶壶,壶嘴对着程副科长晃了晃:“程副科长客气了,您这样的级别......”
温水注入茶杯的声响突然打断话音,“值得我亲自伺候。”
魏志鹏适时后退两步:“程副科长,你也知道,杨组长可是个大忙人,约他的时间并不容易。这样,你们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冲杨吉良恭敬地点头,竟是再也不看程副科长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铁门关上的刹那,程副科长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往日都是他在门外锁别人。
杨吉良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程副科长,您是老刑讯了,规矩都懂。”
“接下来,是您自己说?我问您答?还是......”
“我问,您闭口不答?”
他说话时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程副科长的脸色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杨吉良亲自出马,意味着此事早已层层上报,直接捅到了处座的案头。
他太清楚督察科的流程——若非铁证如山,绝不会惊动这位“活阎王”。
原以为魏志鹏求自己帮忙,没想到针对行动科的人早盯上了自己,这根本就是个局。
“杨组长,”他嗓子哑得不像话,“能否给支烟?”
杨吉良轻笑,从镀银烟盒里弹出一支三炮台,却在递出的瞬间收回,只将烟卷放在鼻下轻嗅:“程副科长,我这里的烟都是便宜货,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程副科长扯出个难看的笑容,镣铐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哗啦作响:“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烟不能抽?”
杨吉良这才将烟递过去,擦燃火柴给他点烟。
“咳咳咳——”
第一口烟就呛得程副科长弓起背,这烟比他常抽的哈德门辛辣十倍。
杨吉良欣赏着他涨红的脸,轻声道:“味道如何?”
程副科长缓缓直起腰,竟低笑起来。
“杨组长的烟自然是极好的,”他舌尖舔过开裂的嘴唇,“这味道...程某多年未尝过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程副科长反倒是镇定了许多,反正情况已经这样了,最多不过是一死,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杨吉良微笑看着他,并不回答。
程副科长再次深吸一口,劣质烟草混着血腥气在肺里翻腾,呛得眼角沁出泪来。
“哈......”
他仰头吐出烟圈,看着青雾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扭曲消散。
这烟确实劣得刺喉。
烟灰簌簌落在衣服上,程副科长突然想起第一次审讯犯人时,自己也是这样,隔着烟雾欣赏对方的绝望。
报应来得真快啊。
程副科长深深吸尽最后一口烟,直到火星险些烧到鼻尖,才缓缓吐掉烟头。
地上的水很快浸灭了最后的红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生命。
杨吉良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再来一支?”
程副科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笑了:“好啊!多谢杨组长了。”
反正结局已定,不如多尝几口这人间烟火。
程副科长叼着烟卷凑近杨吉良递来的火,深吸一口,烟头霎时亮起猩红的光。
“呼——”
青烟从鼻孔喷出,在空气中划出两道笔直的线。
到底是老烟枪,适应得就是快。
第二支烟,速度就快了很多。
烟头落地的刹那,杨吉良的嗓音便贴着响起。
“怎么样,程副科长,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了?”
程副科长脖颈突然前伸,咧嘴一笑,血迹从干裂的唇纹渗出来:“杨组长想听什么?”
“很简单,先说说你替日本人做了哪些事情?”
“杨组长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替日本人做事?”
“程副科长已经抽了我两支烟,你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杨吉良脸上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看来还是我的烟档次不够啊。也好,那咱们就换档次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