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兰·卡昂佛尔】
如此，便是如此。
这样，就是这样。
“好的，好的，就是这样……我承认这个数字我算错了，你是正确的……不是，你是怎么看出来这里的问题的？我明明检查过三四遍了，我都没有发现这里存在这样一个错误，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停下，就此停下。
止步，立即止步。
“公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美，数字，符号，这些书写在纸上上的内容本就带着一种美，让你注视它们，当你发现这一种美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有一两个部分缺乏了‘美’的时候，就代表这里肯定有问题。”
美感。
纯粹的美感，真理的美感，艺术性的美感，感性、理性，一切都将会以纯粹的数字和符号进行编织，这是‘真理’，这是知识，以人的智慧探寻整个世界，研究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卡昂佛尔，在拉芙兰，这些人被称为求知者。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我一直都听着呢……”
“那么你说一下我刚刚说了什么。”
求知者并不是纯粹的追寻真理之人，他们固然会在知识之中不断探寻，但他们也会生活在这个国度，他们会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对于真理的探寻也是在满足自己日常生活之后的闲暇所做，当然了，如果是纯粹的研究者，那就是另外的一种工作了。
研究者，不论是钻研理论的理论派，还是制作实物的实物派，这些研究者的经济来源，基本就是个人或者组织的投资，亦或者某些展览上的奖金。
正是这种氛围，也让卡昂佛尔有了一种很神奇的景色，一个在餐厅里面做着佳肴的大厨，取下围裙之后也有可能是一位研究者，不论是谁都有可能是研究者，不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在追寻真理的路上。
“就是……就是你说的，公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美，但是你得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能够看出公式本身的美感的，在我们大多数人眼中，公式只是公式，一个正确的符号和数字固然能够让我们感到惊喜，可是让我们直接窥见真正意义上的美感，那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有点过于苛刻了？”
——星辰，求知与渺小。
这就是求知者的信仰，每一位求知者都会信仰这一位天使，这也是卡昂佛尔最为广泛的信仰，星辰，求知与渺小，这便是天使的名。
“好吧，我有时候确实会忘记这一点，我看看能不能用别的方式来说明，直接从公式本身来述说怎么样？我觉得你们应该能够理解我所说的那些符号和数字，首先……”
“稍等，稍等。”
“怎么了？”
“古德里克去哪里了？我从刚才就想问了，古德里克呢？按理来说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就应该来到这里，怎么回事，两天的休息时间让他忘记了他的高塔应该怎么走了吗？”
“……不知道，要不要找人问问？”
——拉芙兰，卡昂佛尔，高塔，编号E28。
约翰·古德里克蜷缩在自己的被子里，他在高塔之中，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房间，并不是家，他的工作性质让他很少有机会回家，他必须时时刻刻守在他们研究的那个‘东西’前，观察那个东西的变化，观察那个东西的反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变化会造成什么结果，是否会对它的‘下一步’有什么作用……这都是古德里克需要观察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他并没有多少心情观察它。
约翰·古德里克知道自己前面三十年的人生并不出彩，甚至可以说过于平淡，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夫家庭，母亲和父亲在面积不大的土地上种了点食物，每一年的收成都只能说勉强足够生活，即便如此，父母依旧挤出了一些钱，让古德里克能够上一个学校，即便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
至少，至少他们让古德里克接触到了知识。
求知者大概能够分成两种人，一种人是天生的求知者，他们能够看见公式的魅力，能够感受到那些符号，那些数字的美感，他们能够在这些真理的海洋之中遨游，享受每一个大脑迸发灵感时候的幸福感，很可惜，古德里克并不属于这一批人，他也无法成为这一种人。
他属于普通人。
他们钻研知识，追求知识，但是他们无法抓住那一瞬间的灵感，他只能够通过大量的计算，将每一种可能性都尝试一遍，直到找出最有可能的方法，然后在这一种方法上不断研究，如果能够得到结果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无法得到结果，那就回过头，重新寻找。
他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张床极为简陋，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度过一夜，舒适度并不在考量之中，古德里克在桌子上摸索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眼镜，他戴上眼镜，眼睛还是不能够看清楚，这是刚醒来时候的毛病，需要过个几分钟，他才能够看清楚四周。
根绝他的记忆和习惯，他将衣服披上，古德里克的作息时间并不固定，在每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就会回到这里，先是进行一段时间真理的探索，然后洗个澡睡觉，如果哪一天在探索之中找到一种可能性，那上床睡觉的时间就会被他向后推一推，同样的，醒来的时间自然也会向后推一推。
“东西呢……东西呢……”
古德里克的容貌比较消瘦，但并不会显得虚弱，他的身材纤细但挺拔，宛若一根笔直的旗杆，他的胡子有几天没有打理，所以让他看起来又年长了不少，胡子并不是什么坏东西，至少在这些求知者的眼中，胡子似乎是一种智慧的象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起来的风气。
古德里克已经很久没有祈祷过了。
几个小时？几天？还是几周？大概是从接触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开始，他就逐渐对自己本应该信仰的那位天使褪去了敬畏之心，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所以他才没有心情，他知道，自己现在在研究的这个东西并不正常，正因如此，他现在才在犹豫。
这个东西。
‘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物体，从触感上来说，很冰冷，很坚硬，这个东西的大小只比拳头大一点，通体呈现出一种银白的色彩，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他半个月前申请下来的研究项目，研究这个物体。
据说这是从某个异端的身上剥离下来的，当时的状况应该不怎么好，据说……在这个东西被剥离出来的时候，那位异端大喊着什么……道路？还是虚荣？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哭喊着，嚎叫着，似乎失去了这个东西他就没有办法存活下去。
事实证明，在这个东西被剥离出来之后，那位异端选择了自我了断，很果决，很迅速，这个东西在来到他的手中之前已经先被白旗帜检查过了，确定这个东西在‘现在’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交给了他。
这显然不是正常物品应该有的模样，现在的这个称呼对于这个东西来说应该只是一种大致的描述，具体的作用，以及使用的方式，这些都需要研究。
他将这个东西放在桌上，这是属于他的房间，属于他的家，没有他的邀请，那些人无法进来，这个东西现在是他的项目，是他的研究项目，他还指望着通过这个东西让自己今年的结果不算太难看……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位求知者，他并不希望自己默默无闻。
他希望自己能够出名，能够受人尊敬，他很希望自己能够站在报告台上，看着那些人羡慕的眼光，希望他们高呼自己的名字，希望那些人能够永远追随自己，不论是什么都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研究这个东西。
约翰·古德里克，他知道非自然的世界，倒不如说，作为一位求知者，知道非自然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卡昂佛尔，非自然本身也可以作为一种研究项目存在，非自然的物件，非自然的人，非自然的故事。
但是他并没有走上觐见天使的道路，至少现在还没有，他知道，如果走上了这一条路，那这一生都会被束缚在这一条道路上，只能够前进，不能够后退，他希望自己能够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生活和研究之中，而不是为了靠近天使而变得癫狂。
他见过那样子的人。
“我会成功的……”他告诉自己，他看着桌子上的那个东西，东西，他就这么称呼它，这个东西，那个东西，东西……是的，就这么称呼它就行了，“我会找出来的。”
这个东西肯定有问题。
它在改变着什么，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在它的目的达到之前，古德里克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结果，在那书写着公式的黑板上，记录着他研究的经过，而在最新的部分，是他前两天添上的文字，那是一个简单的词汇——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