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雨在秦老太太身旁坐下，凑过去一同看着相册上的小男孩——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张，他被两个人牵着，而后腾空跃起蹦到水坑中的照片。
其次便是正下方，明显是有人趁着男孩睡眼迷蒙时偷拍的丑照。
只简单扫了眼，她都能感受到这个男孩家庭的幸福，甚至跨越时间感染到了裴知雨。
她很羡慕。
“看看我这大孙子！”秦老太太摸着照片，有些炫耀的意味，“打小长的就好看，随我！”
裴知雨被老太太脸上那点俏皮的小得意给逗笑。
尽管这两张照片都不太能看清男孩的正脸，她还是点点头，附和着夸赞老太太风韵犹存。
原本满面笑容的老人家，却在翻到下一页时，骤然变了神情，叹着气十分惋惜道：“在外头的时候多开心呢，一回家却开始受苦……”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裴知雨看到了两张全家福。
三个人的那张是男孩和他的父母手牵着手，看起来十分幸福；而另一张照片上有许多人，多到不仔细去找甚至都很难发现男孩的踪影，他和父母只占了相片一角。
裴知雨盯着全家福上面男孩清晰的正脸瞧，目光怎么都挪不开，总感觉跟回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
但她不敢认。
疑惑盘旋在心口许久，攒着的话最后说出口却变成了另一个问题：“您刚才的意思是，他并不是一直都在秦家的吗？是长大后才回来的？”
秦老太太并未立即作答，反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裴知雨一眼，随后才道：“没错，他的祖父不喜欢他和他的母亲。”
“到他小学的时候吧，才因为各种迫不得已将人接回来。”说到此，老太太一声冷哼，甚至其中还有些厌恶：
“那个老东西，一辈做生意贪财图利，罔顾亲情，快死了还惦记着要让我那大儿子替他担事。好像那都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似的！”
“为了他自己那点所谓的权威，又放任他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孙子，甚至美其名曰是锻炼他。”
“我呸！”
老太太说得义愤填膺，更像是恨不能把死去的丈夫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泄愤。以此可见这位秦老先生曾经做得有多过分。
明明该是劝慰对方的时刻，裴知雨却意外地走神了。
某个曾经无数次冒头却又被自己掐死在摇篮中的念头，再次升起，并比以往更为强烈。
不受祖父待见，同父母在外生活长大，回到本家后又被欺负……
甚至！
父母因事故双双离世，而这位秦家的小继承人因此远赴国外处理后事，并接下了替父母完成任务的重担。
不熟悉吗？
是太过熟悉了！
简直同秦和舟过往的经历——
一模一样。
秦老太太仍旧自顾自讲述着孙儿童年的趣事，可裴知雨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她脑中盘根错节的，有无数曾被自己错漏的细节都浮现起来，点对点串联成线。
佣人说旺福很少跟外人亲近，可它对秦和舟却比跟老太太还要亲。
是啊……看书喇
那么大的家业怎可能骤然破产，即便破产了难道半点积累的人脉都没有吗？
凭他的学历又怎可能落魄到要去当酒保做中介。
老太太说跟自己外公是旧相识，还同余阿姨认识，那关于外公的遗嘱和自己相亲这些事都是知情的吧。
或许就连相亲都是安排好的？
她越想越远，把整件事往更复杂可怕的地方去设想。
连老太太都发觉了裴知雨的心不在焉，刚要叫她，却见不远处一个身影走来。
秦和舟端着一盘糕点，轻轻放在了桌上，他看着裴知雨神思飘忽，心中不安。
“你在想什么，怎么都要冒汗了？”
他微凉的指腹贴上额间，替她将汗珠拭去，原本是非常温暖平常的互动。
但当裴知雨抬眸时，眼中翻涌的莫名的情绪，看得秦和舟心中猛然咯噔。
他甚至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忽然周遭边陷入沉寂，静得可怕，像是一把悬而未落的利剑，正高挂在他头顶。
随时都能将他一击毙命。
秦老太太似乎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对劲，骤然发觉自己刚才的多言，但思虑再三并未出手干预，反而是借故先行离开，把空间还给他们两个。
裴知雨用着这样的眼神看了他好久，但一直却没有开口。
秦和舟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正在思考着什么，想要解释，却又怕在自己一时不慎会错上加错。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桌上那盘糕点上。
她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是绵密噎人的方糕，但她就这么囫囵整块吞下去。
果不其然，刚咽到一半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吃这么急做什么，快喝点水。”秦和舟连忙将准备好的茶水递过去。
但裴知雨拒绝了。
她置气般强忍着喉咙的难受，硬生生吞了下去。
再开口说话时，嗓子明显有些不适：“我想去医院看仲悦。”
“嗯？”秦和舟闻言一怔。
他还等着被宣判，怎么突然会扯到仲悦。
但他没法说不，答应完又匆忙联系了周言礼告知这事，让他去做点准备。
秦和舟带着裴知雨离开秦家别墅时，老太太特意赶了出来。
他原以为老太太是来劝他们留下的，结果她却将裴知雨拉到一旁，单独小声说了些什么。
裴知雨显然万分惊讶，表情变了又变。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头顶那把利剑悬得更高了……
尤其是当裴知雨冷着自己全程，到了医院甚至没让他下车，留了句你走吧，便头也不回离开。
秦和舟无比心慌。
开车门时，手都在颤抖。
留下这种话，让他还怎么能安心离开呢。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猛地拽住裴知雨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来。
两人目光相对。
秦和舟是热切的，裴知雨是冷淡的。
她这次毫不留情的甩开了秦和舟，后退三步保持距离，并警告他：“你现在回去，等庆生宴那天来医院接我，但你要继续跟着我的话——”
“咱们可以提前离婚。”
话音落下，连空气都一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