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阵法中的水汽也慢慢消散，贺灵川的视野恢复清明，见地面上沟壑纵横，都是被雷电犁出来的焦痕。
这片土地受创深重。
阵中其实还有一人半歪在地。贺灵川定睛一看，居然是三水真人！
他还在喘气，衣衫焦黑，左手和双腿以下都化作焦炭，早不复先前的道骨仙风。
贺灵川慢慢走过去，在三水真人面前站定，然后收起面具。
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三水真人的眼神空前清明。
他挣了两下想坐正，然力有未逮。
从前的堂堂上仙、只手搬山的人物，如今竟然这般落魄模样。
贺灵川蹲下来，小心扶他靠坐到大石上：
“方才的战斗情非得已，真人勿怪。”
对这几千年前的大人物，对于大方壶的炼制者之一，他还要给予尊重。
三水真人的目光没有恨意，只有些懊恼：“大方壶本不该存在，当年我把钤灵壶盖带走才打断它的演化。结果到底又被你们找了回去。唉，你们真是糊涂啊。”
贺灵川知道，三水真人说的“你们”，指的不仅仅是他而是无数执着追寻大方壶的人。
“大方壶的演化，并没有被打断，从来都没有。”贺灵川轻声道，“您看看四周。”
他们所处的秘境，就是大方壶的作品。
三水真人凝噎。
面对这第一手的消息来源，贺灵川忍不住问：“大方壶到底有什么危害”
方才奈落天分身提到，这三水真人居然是铸炼大方壶的上仙之一。那么他对大方壶的了解，应该远超旁人才对。
“炼制大方壶最重要的珍宝，其实是天罗星被撞下来的一大碎块。”
三水真人说出这句，见贺灵川面色如常，显然早就知晓，于是接着往下讲：
“当年由首岸真人牵头，我们原想再炼一件神物，抵抗天罗星对人间的影响。哪知越炼越歪，最后居然炼出了大方壶这么一件东西。”
“炼出大方壶，算是失败么”哪有一件失败品能这样玄奥
“谈不上。但它的出现与我们的初衷完全不合。”三水真人摇头，“参与炼制的都是精擅炼器的大能，按理说成品是什么样子，我们事前基本就能知晓，七九不离十。”
“但是这一次炼器太曲折了。大方壶前后三次半进熔炉，前两次全炸炉了。呵，那两只炉子可都是难得的宝贝。”三水真人舔了舔唇，“我隐隐觉出不对就说那是天意，莫要再炼了。”
“但见这天魔至宝，哪怕只是一块碎片都那么难对付，大家就很不服气，心道我们能驱逐伱的主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碎片”
炼制大方壶的背景在神仙打架结束之后，天魔被逐出人间，灵气的衰退已现症兆，但参与旷世大战的仙人们挟大胜之余威、揽救世之功绩，依旧笑傲天地。
“所以众人决定再试一次，我劝说无果。这回，首岸仙人启用了大还宗首岸山下的‘天地洪炉’来炼化天罗星的碎片。”三水真人回忆道，“这‘天地洪炉’可不是人造的宝物，而是天生地成的地心熔炉，内蕴太初之始的鸿蒙真气，可以炼化万物，连各种神兵也抵不住它的火力。对了，它还孕育出大火灵岨炬那种灵怪。”
原来那是岨炬的摇篮贺灵川暗道，怪不得以天宫、贝迦之傲慢，也要好好供奉岨炬，敢情这货非但手底够硬，还出身不俗。
简单来说，它傍着地心熔炉不容易被弄死。
“谁也没料到，这一次铸炼只用了九个时辰！”
贺灵川“啊”了一声，也有些惊讶。当年浮生刀只是接续重铸而非回炉再锻，前后也用了好些天。大方壶这个等阶的神物成器居然只用九个时辰，确实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对于“首岸仙人”这个名号，他也有印象。方灿然举办的敦园发卖会就拍过一截剑头，折自首岸仙人的本命法器，又含有无垠金，因而拍出了八十七万两银子的天价。
当然，首岸仙人的名头含金量更大，因为他不仅是大还宗宗主，还是上古大战中带领群仙、抗击天魔的领袖人物之一。
他的一截断剑头都能卖八十七万两，那么他亲手炼制的大方壶值多少钱
这个诱人的念头只在贺灵川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他掐灭了。
卖不掉有什么用想p吃。
“大方壶炼成那一刻，天现红光、电闪雷鸣，持续三日之久。我们知道，只有震动天地的宝物出世，方才有此异象。”
“等我们审视它，才发现这件法器奇特，明明蕴能强大，内部却混乱一片；明明混乱一片，却表现非常稳定；而且它没有器灵，并且以后恐怕也生不成器灵——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致的意见和遗憾。”
“没有器灵的法器，还能称作神物吗”三水真人苦笑，“没有器灵，它就不会认任何人为主，也不听从任何指令。偏偏还那样不稳定，一旦泄能后果不堪设想。”
“可它蕴含的力量庞杂丰富，好像集两界之精萃。首岸仙人更是认为，它能助我们揣摩无上大道。我们从前见过无数的天魔宝物，但没有哪一件能让我们这样着迷，一研究就是百多天。”三水真人摇头，“有两人很快就参悟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这种感受，我没法向你解释。”
贺灵川点了点头，心态很好。
层次不同，没法子强求，就如夏虫不可语冰。
“我们迫切地需要与它沟通，于是有人提议，干脆再回炉一次，直接打入器灵！这回没人反对，连我也深表赞成。”他喟叹一声，“后来回想，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
贺灵川奇道：“还能这么干”听起来难度很大啊。
“有器无灵的情况太普遍，如果法器够好，直接迁入一个器灵就行。这一步也称为‘注灵’，好比农人常做的那一步，称作、称作……”三水真人毕竟萎顿了，有点卡壳。
“嫁接”
“对。为强壮的基底，注入鲜活的生命。这是炼器中的常用手法，你们不这么做”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后世的炼器，与您的时代已有很大不同。所以，你们给大方壶注入一个新器灵”
听到这里，他隐约猜到了事件的后续走向。
“大家都想贡献自己的器灵。面对大方壶嘛，谁没有一点私心”三水真人缓了口气，贺灵川看见他膝盖已经化成了泡沫。
看来，他也撑不了很久了。
“最后，是我的钤灵宝印，或者叫钤灵宝盖得到了这个机会，投入天地洪炉为大方壶注灵。”三水真人低声道“钤灵宝盖的器灵是先天之灵，当它还是西伶山满山乱跑的金精时就开启了灵智，即所谓的金石启灵，实乃大不易。后来历经两三次熔炼，这器灵依然与我心意相通，相伴一千多年越发亲厚，镇压过无数大妖。如果它还在，呵，我今次用出来的就不是天王印了，你也未必抵得住……总之，当时请它出马是最合适不过。”
他这么一说，贺灵川就想起浮生刀。法器如知音，说的就是他和浮生的关系，也是三水真人和钤灵宝盖的关系。
“这回炼制时间更短，天地洪炉刚开炼半个时辰，我就感应到钤灵宝盖的紧急求救！”他和宝盖心意相通能感受到器灵的变化，“大方壶居然要吞掉它！不是注灵、不是融合，而是吞噬！”
“呃……”这对贺灵川来说又不是新鲜事，他三天两头就投喂大方壶。不过放在几千年前，三水真人等还对大方壶的调性一无所知，当然大受震撼。
“我们正想中止炼器，天地洪炉却突然喷发。”三水真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提高音量，“那幅天崩地裂的场景，我至今难忘。多亏我们和岨炬施展手段，最终将喷发压降下去，否则大还宗的驻地，连同首岸山都会付之一炬。”
首岸山，即是后世的墟山。贺灵川默默听着，想起自己大闹天宫引起的火山喷发。
相比大方壶当年所为，他造成的麻烦还算小的哩。
“后来我才知道，首岸山地火喷发的同时，方圆五万里之内还有其他十一座火山也喷发了，同时伴有地震、海啸，南边还有两座海国直接沉没。”
“……劲儿这么大吗”难怪三水真人说大方壶炼了三次半，因为第四次没炼完。
“岨炬潜入地底查看，才发现火山喷发的原因是天地洪炉炸开，地火腾涌所至。”三水真人摇头，“没有了天地洪炉的镇压，首岸山以后难得太平了。”
贺灵川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为什么墟山的主峰会有那么壮观的一个环形岩浆池他当时参观天枢峰就很不可思议，天宫居然坐在活火山上。
原来是天地洪炉破裂，导致地火喷发，才形成那样奇特的地貌。
难怪后期的大还宗和天宫都要好吃好喝供着岨炬，敢情那时候只有它才能镇压地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