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钱逆案三
南京城下，柳如是乘坐一架马车，带着钱孙蕊再次来到了这里。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昨夜下了一层薄雪，将整个南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正如如今柳如是的心情。
“娘，爹爹在什么地方？”钱孙蕊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柳如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钱孙蕊说，思索片刻，只能含糊说道：“会让你看见的。”
正要入城，却见一堆衙役压着不少人犯，先行进城。
这些人犯都穿着囚衣，这囚衣不过是单衣而已，脚上有的人是草鞋，有的人根本没有鞋穿，光着脚丫走在雪地之上，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血淋淋的，有些人的伤口冻住了，有些人走在地面上一步一个血脚印。
柳如是听城门附近的人说道：“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犯？”
“这些都是东虏在的时候，助纣为虐的人，而且朝廷回来了，自然要拉清单。”
“我呸，都是该杀千刀的坏胚子，特别是什么钱谦益，当着大学士，却献了南京城，让南京城百姓好惨。”
“我叔叔一家人就是南京城中，可不是被杀绝了吗？”
“早晚要看他挨上一刀。”
说什么的都有，柳如是听得心惊肉跳，不敢久留，带着钱孙蕊立即进了城，入了城寻了一个小院安置下来了。南京城经历了大屠杀的浩劫，张轩入城数月之后，虽然安抚了民心，南京城有些恢复了元气。
但是依旧远远比不上当年。
而今南京城的房价都便宜，柳如是卖下的这个院子，不过七八间房子，一个院落，就好像是一个四合院一般，不过因为南北有些差异，未必与北方四合院完全相同。
钱孙蕊有些奇怪，说道：“娘，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是的，钱家在南京是有产业。即便是不钱家的产业，单单是钱谦益在南京，也是有朝廷的赐宅的。只是而今都已经变成过眼云烟了。
一时间，柳如是不知道该如何对钱孙蕊说。
钱谦益对柳如是宠爱之极，所以柳如是是有私房钱的，但私房钱也不过几千两而已，而今他们母女没没有收入，自然要精打细算的花销。恐怕今后，对钱孙蕊来说，小时候的富贵荣华，都已经不会再有了。
“可是柳姐姐？”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柳如是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熟人，正是李香君。李香君就在对面院子里面，两人大门错对，李香君一开门，就看见柳如是。
“香君。”柳如是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香君见了柳如是，眼睛一红，也流下泪来。柳如是院子里面还没有收拾好，于是就跟着李香君进了她的院子，柳如是将钱孙蕊交给婆子，她与李香君进了屋子，细细说话。
柳如是一听，顿时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原来，李香君的侯公子也进了大牢。
夏军打下南京的时候，侯方域当时就在城中。躲在李香君哪里，后来见夏军颇有章法，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更听说钱谦益出仕了，他与钱谦益这位大佬相熟。于是乎就投上门去。
钱谦益请侯方域出仕，侯方域自然不愿意。钱谦益也没有勉强。
这样一来，侯方域在南京城中也就有了靠山。行事也不躲避了。
他本来想回老家的，但是遇见了李自成进京清军入关这种种事端。侯恂专门写书信给侯方域，言及清军在北方做派与兵威。谈及天下形式，让侯方域留在江南。原因很简单。
不知道天下归属如何，分属各方，才能让侯氏一脉传承下去。
只是侯方域对夏军观感不好。又念及侯恂曾经与农民军对阵，担心出仕被打压了，于是花了一些钱财，借钱谦益的势在南京买田置宅，就住下了。一来他对南京熟悉，也可以在南京观夏朝行事如何。二来，他也有坐观天下局势的心思。
如果夏朝真有长治久安之态，他自然是想要在夏朝出仕。
两三年过去了，侯方域见夏朝平定南方，有与清朝分立天下的姿态，也就是心思浮动，寻了钱谦益的门路，在夏朝得了一官。只是想要做京官却是不能。而且罗玉龙在张轩的影响之下，并不觉得内阁皆出自词臣有什么好的，特别重视从下面提拔起来的官员。
于是乎侯方域就在浙江做了一任知县。
只是这一任知县还没有做完，清军就来了。
侯方域不得已投了清廷。这不夏军重来，侯方域自然被清算了。李香君这一次回南京，也是与柳如是一样的心思，就是设法营救侯方域。
两人痛哭一场后，收拾容妆。李香君说道：“想要营救，却谈何容易，我这一段时间都打听了，新上任的官员，大多都是湖广之地的，而且当今在广东的时候，就打杀胥吏。而今各个衙门的胥吏，也都是新入的，要么是读书不成的童生秀才，要么就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士卒。一个个口风非常严，一点消息都不透漏，连银子都使不了。”
“没有人敢要。”
“听小道消息，陛下深恨钱大人，恨屋及乌，但凡带东林两个字，一并看不过眼，听说了连东林书院都被除名了。所有故旧亲朋，大半都进去了，即便没有进去的，也听了我来见，一个个就好像见瘟神一般。”
“实在是走投无路。”
“那不成见侯郎就死于狱中。”
一说到这里，李香君更是双眼含泪，就想再哭。
柳如是心中更是凄苦，在朝政之上，李香君的见识远远比不过柳如是的，柳如是其实也知道，钱谦益是死定了，侯方域或许还有一些救。只是但凡有一丝希望，柳如是都要想办法。
柳如是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听说卫王妃，乃是商丘杨家人，与侯公子乃是乡里，商丘侯家乃是大族，想来两家也是有交往的，妹妹何不往求一二。”
李香君听了柳如是的话，心中大喜，说道：“也幸亏有姐姐在，否则我尽然不知道这等消息。”
这就是柳如是与李香君之间的差别了。
柳如是虽然是妾，但是钱谦益拿她当夫人来看，故而一些人情来往，都不会绕过她。她对一些内眷的事情，也是清楚的。李香君就不一样了。
李香君其实对柳如是并非没有怨言，毕竟在她看来，侯方域之事，未必不是因为钱谦益牵连。对钱谦益失节之事，也是相当看不起的，要不是李香君知道，柳如是当时几乎以死相逼了，她对柳如是观感也会有所不同。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柳如是给她带来如此消息。她心中也是微微一叹，只觉得女子身如浮萍，真是半点不由人，如果不能所托良人，这一辈子不知道凄惨到什么地方了，纵然柳如是胸有丘壑，也落得如此下场，如果是男儿的话，未必不能出入朝堂之上。声名不在钱谦益之下。
柳如是说道：“只求妹妹去的时候，也打探一下，我家郎君的消息。”
李香君说道：“自然是要的，只是柳姐姐，你要有心里准备啊。”
柳如是微微低头，目光之中蕴含着坚定。说道：“我知道的，不管最后如何，让我什么也不做，我是做不到。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最少能让我再见他一面，再见他一面也好。”
不管别人如何看这对老夫少妻，但是钱谦益待柳如是是真的好。两人之间的情分不是寻常夫妻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