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恍若倒春寒
庆历，咸奉六年，秋初，宜婚庆，宜动土，宜搬宅......诸事皆宜。
庆国上上下下，红绸飘扬，灯笼高挂，好似年关已至，一片盛世祥和之景。
哪怕百姓们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庆贺的事情又是什么，不过既然官府都出面了，农户停耕十日，商贾关门十日，朝堂散尽十日。
五岳有钟鼓传荡，天下可闻。
仙家术法千万朵，在刹那之间盛开。
一切，都只为了一场大婚。
堰州，衡城城门口。
本来已经打算打烊歇业的茶肆掌柜兼小二，瞥向不远处站立的官兵，暗地里唉声叹气，脸上还得挂上喜庆的笑容。
茶肆同样挂有红绸红灯，不光是它这边，放眼望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只要是店铺屋檐，都是如此。
不止如此，一支支穿甲配弩跨刀的武卒官兵驻守四方，十步一人，占据整座大城。
“王爷就算是为了防止暴动，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儿。关键今日开门，还不准收钱，这让我这小本生意可咋活啊！”
茶肆掌柜心中叫苦不迭。
宸王府那边也说过，今日所有损失，王府会一一承担，绝不让老百姓吃亏半点。
可话是这么说，谁有那胆子去宸王府要钱？
虽说宸王对待衡城百姓向来宽厚，可民就是民，官就是官，自古民不与官斗，今日这笔糊涂账，也只能他们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茶肆生意不错，来往人数极多，换做平日那可都是沉甸甸的铜板，只是现在嘛......
茶肆掌柜的苦水只能自己咽下肚子，外人无从可知。
温飞鱼大马金刀坐在茶肆边缘，端着比一般酒碗还要大上一圈的茶碗，仰头牛饮。
“啧啧啧，不愧是字号最老的宸王，就这阵仗，一国庆贺，千年以来也是唯一啊！苏一，要是你.....或是我，将来大婚要是有这排场，做梦都能笑醒。”
青年汉子啧声不断，时不时视线往苏邑那边扫过，有意无意的将“你”和“我”两字咬字重了些。
苏邑面无表情，自顾自发呆。
自说自话许久，始终没人搭腔，温飞鱼只好砸吧砸吧嘴皮子，得，继续低头喝茶吧。
又过了会儿，估计是温飞鱼的唠叨实在闲不住，“我说你到底在等什么呢？那白衣神仙也没找你的麻烦，咱们既然都确定打不过了，那还不赶紧跑路？”
自从登山敬香之后，苏邑成天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发呆，搞得温飞鱼也有些没底，几天过去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儿。本来他是想拉着苏邑早些逃离这是非之地，天大地大，只要逃得足够远，就不用担心后续会不会被那白衣追杀。
可苏邑就像魔怔一般，死活都要再等等。
温飞鱼问她在等什么？
苏邑都没有任何回答。
两人之间寂静片刻，温飞鱼有些泄气，“不想说就算了。”
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是无情无义之辈，走江湖嘛，义字当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跑了多不仗义。
苏邑神游万里，想了很多东西，温飞鱼的絮絮叨叨她自然是听得见的，只是不在意罢了。
回神之后，她突然朝温飞鱼问道：“喂，宸王掌控三州之地两百余年，最为人忌惮的是什么？”
“这我还得好好想想......”
温飞鱼见女子好不容易搭话，也不敢随便敷衍了事，仔细思量过后，说出了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隐秘内幕。
他以心声道：“如果是对人的话，就得分个从前和现在了。”
苏邑没插话，静待下文。
“两种情况的分界线，在于那位女子国师。禹国师没上台前，三州之地战火连绵，宸王就算修为深厚，排兵布阵出神入化，可终究只是个人之力。西楚铁骑战阵天下无双，大庆依旧颓势尽显。宸王只能维持三州之地不被攻破占据，更多的也是有心无力。”
堰，浣，裕，三州之地自大庆与大楚建国以来便是兵戈之地，论整体国力，二者相差无几，但要说战场之上双方对垒，自然是民风彪悍的大楚更胜一筹。
“自女子国师上台之后，将《太平十二策》添补完整，加上一系列政变改革，最关键的是让山上仙宗以一种合理的由头参与山下战事，可谓让国势不断下沉的大庆重新焕发生机。于沙场中加入随军修士庇护将领安全，外加以墨家打造的各色武械，招揽天下武夫为国所用，组建神机营，配备杀力十足的弓弩，连舟，两国局势逐渐颠倒，将大楚铁骑拒之千里外。”
说到这儿，身为大庆本土人士，温飞鱼难得出现一丝豪气。
撇开刘钺个人来看，他这些年为庆国国祚昌盛与边境安宁，功勋之卓着早已超过历代绝大部分的功臣名将。
至少表面上看来，由他坐镇的三州之地，军卒甲士彪悍，山上安宁，少有修士侵扰人间。山水常在常流，神道祠庙光彩卓着，香火鼎盛。
百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
若刘钺就此死去，身后之名流传千古，以藩王之名超越历代帝王，仅此一人而已。
“神机营.....很厉害？”
苏邑游历天下时，女子国师还未出生，那时候的大庆还处于弱势，如今返回不过才数月，她也从未关心过王朝之事，随军修士的变革她倒是听说一二，也没多过在意，孤陋寡闻也在情理之中。
听温飞鱼这么一说，神机营的底子厚的有些过分了，个个都是武夫出身？
“厉害！何止是厉害啊！要知道同境之内，剑修与武夫的杀力是公认的卓绝，再加上专门打造对付山上炼气士和武夫体魄的剑弩刀甲，更是如虎添翼，可谓个个都有跃境搏杀的能力。”
温飞鱼举起胳膊，稍稍用力，武人体魄恍若一座不动金身，强悍无比。
苏邑平静点点头。
如此看来，神机营确实不俗气。
过足了嘴瘾，温飞鱼摇头晃脑的动作忽然一顿，旋即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的问，“你......想做什么？”
苏邑笑了笑，没有多好看，有些像是很多年前被某个孩子随意挥动手中树枝所腰斩的野花，“作为朋友，再劝一句，真会死人的。”
原本还算是茶肆，在温飞鱼耳中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一句“真会死人的”萦绕不散。
艳阳天，晴空万里，红绸灯笼，却仿佛冬去春来，积雪消融，倒春寒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