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团的人，在办公楼里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有些老油条看见李忠发和王秦山都是脸色凝重，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这次回去之后，该怎么走走关系，千万不要被“精简”到车间里去。
上面喊“精简”也喊了很多年了，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有的单位还又组建了精简小组，又多了几个脱产的人。
但是看看眼前这情况，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啊！
等到参观团进了工厂车间之后，沉闷的气氛才逐渐被新奇所替代。
鹏城红牛罐装流水线的自动化程度，可比昌北机械公司高多了，虽然罐装饮料不是缝纫机，工艺难度有着巨大的差别，但是一眼看去，那就是“先进”不是？
“你们看，这一分钟得灌装多少罐啊？这钱挣的，比数钱还快”
“确实比数钱快，咱们的方便面生产线马上就要投产了，到时候也是一样。”
“那怎么可能一样？人家一罐鹏城公牛两块多钱，咱们的方便面才几毛钱一袋，咱们用的是面粉、牛肉、牛骨头，人家用的是水，是香精.”
参观团的人都在关注鹏城红牛怎么靠先进技术产生效益，但他们的领头人，却早已不再关注设备，而是关注到了车间的员工身上。
车间的员工都很忙，工作也非常认真，看到参观团的人靠近，最多也不过瞟上几眼，手里的活儿基本上都不带停的。
王秦山低声问李忠发：“李老哥，你说这些工人，是在表现给我们看吗？”
李忠发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像，人家都没派几个人接待咱们，哪里还需要让员工表现给咱们看？”
王秦山仔细瞅了半天，冷冷的道：“我看出来了，他们是被逼的，被这什么流水线给逼的，
不信你看，如果他们手脚慢了一点，那就一下子全乱套了，这是典型的资本剥削手段”
“未必未必，王厂长你可千万别那么说，咱们内地哪有什么剥削手段？”
李忠发还是很有觉悟的，当下就纠正了王秦山的观点。
但王秦山却道：“那他们都忙的跟孙子似的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三八红旗手？还是为了评先进评劳模？还不都是为了俩烂钱给勾的？”
陈妍红一直都跟在李忠发等人身边，随时帮他们解释一些疑问的，听了这话之后顿时无语。
怪不得傅总经理不接待你们呢！你们是来批判资本家的呀！
于是陈妍红笑着道：“两位厂长，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剥削手段，现在这个生产速度是经过工人共同投票同意了的，如果现在给他们调低了，他们反而会不乐意。”
“哦？调低了还不愿意？”
王厂长笑了笑，忽然问道：“你们的工人这么拼命的干，每个月能拿多少钱？”
陈妍红笑着摇摇头道：“这个不方便透露的，我只能说确实跟产量、质量挂钩，产量越高、质量越好，那么他们的工资就越高。”
“你这还保密呀！”
王厂长有些不甘心，但李忠发却拉着他往前走去。
“走了走了，咱们走快点，还有那么大一片没看呢！走马观花都得看一天，别耽误人家晚上下班啊！”
王厂长道：“李老哥，咱们来参观考察，不问清楚还考察个什么呢？”
李忠发低声道：“伱呀！人家只是说不方便透露，又没说不让咱们问工人，你想知道待会儿分头去问问工人不就完了？”
王厂长：“.”
其实这就是个“变通思考题”，就跟后世某个很悲伤的故事一样。
某小区老人突发疾病，急需除颤器救命，可自己叫的救护车还没来，
偏偏此时有另一辆别人叫的救护车进了小区，于是老人子女就去借除颤器，
人家救护人员明明白白的说：“除颤器就在我们车后面，但按规定我们不能外借.”
然后老人子女投诉、上网.救护人员后果不得而知，但肯定没好果子吃。
你说人家救护人员亏不亏？
我都跟你说了有除颤仪就在车后边了，你伸手拿走不就完了吗？我又不拦你，你还非要逼着我违反规定吗？
王厂长听了李忠发的话，找了个机会吩咐下去，十几个手下马上意会展开行动，十分钟之内就打听回来了。
“厂长，简直不可思议，人家普通职工每月都拿这个数。”
“差不多，我问的也是这个数，但小组长要高一些.”
昌北机械公司的参观人员纷纷伸出了手指头，有伸两个的，还有伸三个的。
王厂长愣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二十、三十的意思，每月二三百，这个工资水平是个什么概念？
王厂长急忙问道：“你们为了多少人？是港方的人这个工资，还是其他也有人这么高工资？”
“都是这么高，一百多的也有，但非常少，工作也更轻松。”
王秦山愣了良久，才扭头去问李忠发：“李老哥，你每个月拿多少钱？”
“呵呵”
李忠发伸出一个手指头道：“一百多，你呢？”
王秦山缓缓的摇头，默默的往前走去。
王厂长的昌北机械公司，没几个人的工资能超过一百，超过一百的也就是港方的那几个人，人数占比是“极少数”，是被群众孤立的对象。
但是鹏城红牛的高工资，却是普遍状态。
那么被孤立的人，是谁？
鹏城红牛挺大的，参观团九点多钟开始参观，到了中午都没参观完，那自然就要被主人家招待吃饭。
可这主人家招待吃饭的态度，也太随意了点儿。
“让我们跟工人一起吃饭啊？咱这么大老远来，都不伺候一点海鲜的吗？”
“嘘，你没看咱们两家的老大都黑了脸吗？这说不定也是一项参观内容，别多说话，枪打出头鸟。”
陈妍红直接领着李忠发等人去了员工食堂，跟公司的员工一起进餐。
唯一的区别就是跟那些一线员工不一个餐口，饭菜的种类要更多一些。
李忠发和王厂长认真的看了食堂的饭菜种类，脸色确实更凝重了。
因为这食堂的饭，比他们两家员工食堂的饭都要好，而且好的还不少。
两人都打了不少饭菜，一边吃一边观察，发现起来就餐的工人精神头都不错，有些还嬉笑打闹，没有那种“被剥削”的压迫表现。
陈妍红关心的过来问李忠发和王秦山：“两位领导，觉得口味还可以吗？如果不习惯的话，也可以单独点菜。”
李忠发笑着摇摇头道：“这菜可以的，你们单位的后勤管理水平不低，值得我们学习。”
“李厂长您过誉了，我们公司的食堂，还是跟鹏城七厂学的呢！”
“鹏城七厂啊！知道知道。”
李忠发恍然了解了，这事儿郝健还跟他聊过，说鹏城七厂的食堂，是李野亲自抓过的，在鹏城的无数单位之中，都属于备受好评的水平。
但是王厂长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却问陈妍红：“我看你们的管理人员，为什么单独一个区域，打菜也不是一个窗口，这种特殊化也是跟鹏城七厂学的吗？”
陈妍红扭头看了一下道：“那个窗口不是特殊化的，是花钱点菜的窗口，普通员工的餐饭是免费的，如果想吃的好一点，可以自己花钱，管理人员的普遍工资要高一些，所以大多喜欢自己点餐。”
“你这.”
王厂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们这还是阶级划分，不太合理.”
陈妍红愣了一下，实在忍不住的道：“请问几位领导，你们平时在单位的时候，跟普通工人是吃一样的饭吗？”
王厂长当即义正严词的道：“一样的，我每天都排队跟工人一起打饭，绝对不搞特殊化。”
李忠发：“.”
兄弟那你是没有招待的情况吧？我去你那里的时候，吃的可不赖呢！
当然了，王厂长前些日子去清水河食品公司参观，李忠发也是好好招待了的，这都是人情世事，得懂。
到了下午，李忠发等人去了鹏城红牛给安排的住处，王厂长忽然找到了李忠发。
“李老哥，糖衣炮弹猛烈，亡我之心不死啊！”
“你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嗨”
王厂长摇摇头，问李忠发：“李老哥，你和我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我们那辈子人不求报酬，拼命苦干.你说那种精神，还会传承下去吗？”
“如果传承不下去的话，我们是不是历史的罪人？”
李忠发也没法回答了。
因为那个全民动员的年代，完成了无数的壮举，那种精神，又怎么能轻易的放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