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博士再不甘愿也只能承认自己不过也只是一枚棋子。行业翘楚又怎么样？莱安不也是业界的顶尖人才吗，不也是一脚踏入冰原，直到死亡降临，都没能离开。
相较而言，R博士自己倒是还活着。可这也不能算是好事，懵懵懂懂的过下去倒也罢了，一无所知也就没有多余的烦恼。然而一旦认知改变，就此回顾，免不了会发现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暗藏被操控的影子。
受到心境影响，R博士难免陷入了彻底的阴谋论，“除了军方和冰原，其他的呢，那些散落在全世界的非法实验室，难道也是第三方暗中操控？”
R博士连续吞咽了几下口水，依旧没能抑制住狂跳的心脏，他艰难的挤出一句，“是不是整个地球都已经沦为了巨大的实验场？”
“你是专业人士，你比我更懂规模越大、影响越深远的进化，就需要越多实验品的道理。真实的实验中，样本量还只是一个方面，特别是在探索阶段，不停地试错也是必不可少的。”
R博士真不明白对方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他单是听着，都已是彻骨生寒，“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失败的实验品，状态随时可能恶化直至死亡的异变者，他们都是试错的产物？”
他突然想起前来基地的路上，协助他们突破拦截的互助会成员，那位不知名的男人将自己死死捆缚在驾驶舱内。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已处于随时会失控的状态，为了避免无意识伤害营救目标，这是最妥善的办法。
他认领了营救任务，也没有指望自己之后还能活下去。
“我没有这么说。”慕景耸了下肩，姿态随性的仿佛真的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反而是她因为嘲讽勾起的唇角，更能代表真实心态。“不过不管怎样，第三方如今的确是在整合各种实验路径。这会让局面变得清晰明了。”
“整合？难道四方散落的非法实验不是他们一手促成的吗？这算是典型的贼喊捉贼？”R博士忽然变得目光敏锐，敏锐的近乎刻薄了。
慕景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颇感意外的挑了下眉。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一点小插曲还是缓和了慕景的情绪，她之前的平静多半是刻意装出来的，接下来却是真正心平气和的解释，“我们没有证据。不过翻旧账不是当前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大局……”
“去他的大局！”R博士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嘶吼着打断了慕景。然后，在对方略显呆愣的反应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真是许久没有这样冲慕景发火了。
过去每次发火，都是因为慕景不顾身体极限，强行提升精神力。他作为朋友，当然有权喝止。
然而，身份不同，立场也就不同。发完火之后，R博士自己都觉得心虚。以至于接下来还有一句话，打死也没敢再说——
明明你自己才是最接受不了这一切的，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
慕景看着R博士堪称精彩纷呈的表情，难得反省，最终意识到自己今日确实有些过分。从莱安手札开始，再到揭露第三方，后来更是不计前嫌选择与第三方合作，每个环节都是不顾他人死活的转折，确实没有考虑过R博士这个旁观者的感受。
况且，今日说了这么多，慕景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拖他这个旁观者下水。
在日后某个特殊的环节，他的存在必不可少。
慕景正色下来，十分严肃的道，“我不能冒险。”
R博士拧起眉头，满脸困惑。
“你没有发现么，基因改造已经制造出了一批另类。”顿了顿，慕景再一次强调，“不是异变者，而是另类。”
R博士的困惑更加浓重，他不认为自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慕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军中改造者的单瞳。博士，我问你，你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展示异色瞳’的传统吗？”
R博士被问住了。他的确不记得这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现象，但他却知道那是基因改造者们展示力量，或者说威慑别人的手段。
军中不少人，尤其是以宋以轩为代表的那群家伙，对于展示异色瞳可以说乐此不疲。甚至很多时候明明没有必要，但他们不惜消耗精神力，依然还是会长时间的维持单眼瞳的状态。
下面一个问题，慕景是冲着凯撒去的，“你分析一下，这种行为是种什么心理？”
凯撒永远是有求必应的楷模，完全不管对方意图，已经开始分析。当然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根本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任务，几乎只是瞬间，凯撒已经得出结论。不过为了确保准确，他又在庞大的数据库中调用了一大批类似案例进行比对。
最后，他略去所有验证过程，言简意赅的给出答案，“炫耀。”
慕景呵了一声。觉得人工智能核心程序中植入的“对人类友好”模块真是相当管用，在这种时候，凯撒的措辞依然非常委婉。
“这可不是一般程度的炫耀。”慕景的点评永远都是一针见血，“他们这是自觉高人一等，不仅自认比普通人类更高级，而且还远远强过民间的异变者。他们差不多已经把自己视作更高等级的物种了。其实，连互助会的异变者都知道弄出声波仪来控制自身的行为，军方的那些家伙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举动，他们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受约束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大部分人亮出异色瞳，要么只是出于本能，要么就是看着别人都这么做，有样学样，并没有仔细思考过如此做的含义。
然而，正是这种不加思考、自然而然的行为，反而更加可怕。
因为只有潜移默化，深入骨髓的观念，才会让行为变得如此不着痕迹。
能注意到其中异样的，大概也只有慕景了。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军中的地位都非常特殊。并非超然，而是特殊，甚至是一种不上不下，有些难堪的特殊。
她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偏偏又是那个不能接受基因改造的另类。当精神值被视作武力的衡量标准，在军队这个崇尚力量的组织中，不要说一步步晋升，慕景连立足都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困难的多。
其实，类似宋以轩那种当面亮出异色瞳挑衅的行径都还算好的，至少一切都在明面儿上，暗地里龌龊的排挤才更叫人恶心。
“人类的分裂早已开始，而且已经分成了很多板块。”
都到了这个地步，R博士不至于还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他不愿接受。但慕景这句总结，彻底覆灭了他残余的侥幸。
慕景又重申了一遍，“所以我才说第三方的整合并不算坏事。”
R博士不得不承认她逻辑清晰，极富说服力。但一层隐忧依旧挥之不去。
按照慕景的说法，以及之前她与雷蒙德交谈中话里话外的意思，接下来很显然会掀起一场异变者之间的大战。
第三方已经整合了所有能整合的异变者力量，而且为了增加筹码，他们还即将与军方形成统一战线。
而他们的对手——慕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明说，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正是以互助会为代表的众多异变者。
互助会本来就是一个抱团群暖的组织，如今有了秦湛这位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称得上耀目的家伙，更是如同火焰般将躲在每个犄角旮旯里的异类都吸引出来聚集在一块儿。
与第三方的采取的手段不同，但这无疑也是一种整合。
R博士亲自参与过互助会异变者的救治，结果一句话就能概括——无能为力。
他们的恶化状态已经到了不可逆的程度，R博士用尽一切办法，甚至都无法延缓他们的死亡。
还有一点，便是这群异变者表现出来的高攻击性，一旦跨过了某个时间阶段，他们甚至不分敌我。
如此庞大的一个异变者族群，如果放任他们在地球上四处游荡，那可不是一般概念中的隐患。
互助会收容的异变者与第三方整合的异变者彼此交战，用慕景的话来形容，或许真是一件好事。带有恶意的说一句，无非就是怪物的窝里斗，对世界也没有什么影响。
问题是……之后呢？
怪物相争，决出胜者——熟悉感让R博士想起了自己阅读古代历史时看到的一种民俗，养蛊。
胜出的那一方的确称得上新时代的蛊王。
蛊王难道会选择功成身退，在决战之后默默的隐居幕后？
真不是R博士非要以恶意揣摩他人，实在是从逻辑上就说不通。
今日局面归根溯源都来自于基因改造，实验历程中的功过对错如今不再评说，但结果的确是制造出了大批异变者。如今他们彼此开战，战后一切归零，失败的一方死路一条，而获胜的却选择销声匿迹。
那之前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算什么？
统统归零？
白费了？
R博士因为七号病毒的关系，一直处于内疚之中，无时无刻都被后悔折磨。但如果告诉他基因改造者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他都难免觉得可惜。
但是，如果不消失呢？
大战之后存活下来的蛊王，拥有尖端战力，他们会怎么样？调转枪口，冲着新敌人——人类？
相较于异变者，新的对手应该根本不足为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