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因精神力反噬的苍白，转为一种因极致羞愤的铁青。
什么叫内容单调？
什么叫不如满汉全席？
他引以为傲的灵魂低语和欲望幻境，在这个人类的潜意识里，其吸引力竟然还不如一盘菜？
这是对他身为高阶魅魔最根本的侮辱！
而顾屿，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即将火山爆发，他看着希尔德难看的脸色，还以为是对方消耗过度，于是非常体贴地拍了拍身边的池壁，溅起一串温热的水花。
“神父，你也别愣着了，快下来泡啊，这水温正好。”他热情地发出邀请，语气真诚得像个澡堂子里招揽客人的搓澡师傅，“你不是体寒吗？多泡泡热水，活血化瘀，对身体好。”
“体、寒？”
希尔德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就是这句话，彻底让他发火了。
他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个人类面前都将失去其本来的意义。
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丝毫预兆，希尔德抓住了顾屿的肩膀，他不再有任何诱惑或试探的姿态，剩下的只有暴力。
在顾屿错愕的目光中，希尔德将他整个人按进了乳白色的池水里！
“哗啦！”
水花四溅，水波剧烈地冲撞着池壁。
顾屿的视野瞬间被温热的池水吞噬，一连串的气泡从他口鼻中“咕噜咕噜”地冒了上来。
希尔德站在水中，双手死死地按着顾屿的后颈和肩膀，将他压在池底。
白色的水汽缭绕在他面容上，那双灰色的眼眸倒映着水面的波光，里面翻涌着怒火。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这场被彻底搅乱的洗礼。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明白，神恩，并不仅仅是温柔的引诱，同样可以是窒息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
他要听到挣扎，看到恐惧，要从这具年轻的躯体上，找回属于狩猎者的掌控感。
一秒，两秒，十秒......
池水渐渐平复下来。
可.....
希尔德想象中那种剧烈垂死的挣扎并没有出现，他按在顾屿身上的手，只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慌和反抗。
怎么回事？
希尔德皱起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顾屿的脸按进池底。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在微微荡漾的乳白色池水中，被他按在水底的顾屿，正侧着头，那双在水中依旧显得乌黑清亮的眼睛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然后.....
顾屿抬起一只手，在水下对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动作标准，充满赞赏。
希尔德按在他身上的手，瞬间僵住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因为愤怒而产生了幻觉。
这个人类，在被自己按进水里，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希尔德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顾屿猛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甩了甩湿透的头发，水珠四处飞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希尔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咳咳.....”顾屿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神父！你这个净化方式也太硬核了！好刺激！我跟你说，我以前在学校可是我们游泳社的憋气冠军！”
希尔德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水珠顺着他乌木般的长发和完美的下颌线滴落。
一滴，一滴，砸进池水中，也砸在他那颗濒临崩溃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抹着脸，兴高采烈地分享着自己“憋气心得”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傻乐。
挫败感。
满满的挫败感。
顾屿显然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
“神父？”顾屿凑了过来，温热的池水在他移动时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他看着希尔德那双微微失焦的灰色眼睛，看着他那张总是挂着淡漠的脸上，此刻竟流露出一丝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的脆弱。
顾屿皱了皱眉，心里嘀咕：怎么回事？玩个水而已，怎么还把人玩自闭了？而且不是他玩我吗....
“你怎么了？”顾屿很认真地问道，“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是不是觉得憋气输给我，有点伤自尊了？”
希尔德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顾屿。
“哎呀，没关系的。”顾屿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带着温热的水汽，轻轻地放在了希尔德的湿发上。
他的手掌，覆盖住了希尔德的头顶。
然后，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动物一样，轻轻地，揉了揉。
动作温柔。
希尔德的身体，在那只手掌落下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触感。
不带任何欲望，不带任何算计，纯粹得就像阳光落在身上。
可是.....
这个动作.....
一个人类，用这种安抚宠物的姿态，摸了他的头？
“你怎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顾屿手上安抚的动作没停，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希尔德依旧说不出话来。
顾屿见状，便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像是在分享什么宝贵的人生经验。
“我以前安慰我家弟弟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一边说，一边又轻轻地拍了拍希尔德的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它要是不开心了，我就摸摸它的头，它就不难过了。”
弟弟？
希尔德的瞳孔，因为这两个字再次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你的.....弟弟？”
“对啊。”顾屿笑了，笑容干净又灿烂，“是一只金毛，特别聪明，就是有点傻，跟我一样。每次我骂它，它就耷拉着脑袋，耳朵都垂下来，可怜兮兮的。然后我就这样摸摸它的头，跟它说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它马上就又会摇着尾巴扑过来了。”
金毛.....摇尾巴.....
希尔德看着顾屿那张坦然无比的脸，听着他用安慰一只狗的方式来安慰自己。
一股比刚才被气到吐血还要荒谬的情绪，涌了上来。
羞辱。
这绝对是羞辱。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
因为他能感觉到，头顶那只手掌传来的温度，以及对方眼神里的善意。
他只是想安慰“伤心”的自己。
用他认知里最有效的方式。
希尔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