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借着风势打在店铺的玻璃门上，上面布满了雨水汇集流下的痕迹，一条条的细流偶尔被风吹得改变了下落的方向。
玻璃上的雨滴，淌进店铺的雨水，街道上的积水，哪里还有半点黑雨的模样。
只是雨水，普通的雨水，只是有些脏罢了。
陆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夹克，布满了半干的水渍，淡淡的痕迹。
陆压快步走回了金河大厦，刚往里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忽然停下脚步往回看去。
又是满眼的雨水，黑色的雨水。
一个走在陆压身后的金河大厦保安差一点儿就直接就撞到了他，他不明白走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看见陆压直直地望着大门外，就像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一般。
这个保安也站住了，扭头望向陆压望着的方向。
雨，刚才还只是毛毛细雨，此时却下得越来越大了，噼噼啪啪地砸在地面上，溅起阵阵水花。大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了，全都在沿街的商铺里面躲雨。
保安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看了看陆压，见他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
保安轻轻推了推陆压的肩膀，问道：“陆先生，你在看啥呢？”
陆压转过头，看着这个和自己还有些熟识的大厦保安，说：“小钱，你没有看见外面的情况？”
“什么？没看见什么特别的啊？就是下雨了呀，你还看见什么了？”这个叫小钱的保安一脸茫然。
陆压并不感到意外，又追问了一句：“嗯，是下雨了，别的你没有看见？”
“别的？还有什么别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看什么……”小钱愈发迷惑了。
陆压没有再问小钱其他问题，只是再次走到大厦的大门口，伸手去感受了一下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水，还有几滴雨水随风打在他的脸上，冰凉透骨，还有些刺痛的感觉。
小钱对陆压的行为感到好奇，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站在大门口向外张望着。他看见的，除了雨水，还是雨水。
陆压本来想问小钱一句，你看见的雨有颜色么？是黑色么？你能看见躲雨的那些人脸上淌着的都是黑色的水珠么？你能看见满大街都是横流的黑水么？
然而，陆压是无法问出这些话的，他和他们是看不见这些的，最好看不见这些。
如果小钱都能看见这些，那很可能就会发生陆压无法想象的事情。
陆压不希望小钱能看见这一切，他又看了一眼小钱的表情，应该确实是没有看到什么。
常人，是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的，特别是看到这样的异象。
“我回去了。”陆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小钱说话，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小钱迷惑地看看陆压，又看看大厦外面，摇了摇头也转身走开了。
陆压十分肯定天降黑雨这件异常的事情，目前似乎只有自己能够看到，却又不是一直能看见，这其中的原因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
今天客厅里显得特别安静。
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偶尔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李固又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韩青今天也没有下来，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到她的人影了。
陆压刚才身上那件布满水渍的夹克搭在沙发靠背上，衣服表面的水痕若隐若现又忽浅忽深，然后消失不见。
他静静地站台窗台前，点着一支香烟，面色平静地望着窗户外。
下了这半天的雨，已经淋湿窗外的一切，天空、高楼、行人和车辆，都像被雨水浸透一般。
浑浊的雨水一直敲打着窗户的玻璃，噼里啪啦作响。
经常能见到别人不能见到的事情，陆压表面上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状况，或者说他一直在自己努力催眠自己习惯这样的状况。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然而，其怪真的会自败么。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陆压会心血来潮般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而每一次当他沉下心来仔细去想时，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自己生命中曾经有过的色彩，像是莫名地缺失了一大片，只留下大片大片的乌黑。
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不得不去接受这一切，陆压却并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所面临的事情是否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就像一个深陷沼泽的人，拼命挣扎着，即便是能够自救，而沼泽依旧还在那里，下一秒又不知道还有谁会陷进去，也可能还是自己。
窗外的天气已经寒冷而昏暗起来。
雨，此刻已经停了。
但路灯并没有亮起来，整个城市看起来有些混沌。
映入眼帘的，暂时没有遍地的乌水。
陆压的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自己一再的看见那幅景象，别人却看不见。有时想找人聊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沙发上抓起手机，陆压想给四哥打个电话过去。
然而，终归他还是放下了手机。
陆压推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气温比刚才更低了。
7楼不算高，从窗户望下去，路边的公交站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人们三三两两的站在那里，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妇女在那里开心地聊着什么，另一个年轻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焦急的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还有更多的人躲在站台的雨棚下面。
公交车擦着人群边缘晃晃悠悠地驶过来了。
还没有等它停稳，站台上人们便一起拥向车门。这个时候，帅哥的绅士风度，教授的温文儒雅，靓女的矜持沉静，便全部被粗鲁地抛在了空落落的站台上。
陆压看见的，只是那一个个黑发的头、白发的头、长发的头、短发的头和染发的头，像滚动的汤圆一样在车门附近攒动；那一双双白白的手、黑黑的手和戴着手套的手，一直努力向上挥舞着，努力向前伸展着。
此刻，人们好像完全忘记了礼貌谦让，身体高大的在尽情发挥高空优势，身体瘦小的也在巧妙利用低层空间。
这样的情状陆压见得多了，自己也常常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只是看着这一切，百无聊赖。
但是，他无意见看到了人群的最后，有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头，哆哆嗦嗦、慢慢悠悠地在往前挤。
陆压正在心里想着世风日下，这个老头忽然转头，望向窗户后面的陆压。
陆压竟然打了一个激灵。
这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