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马路对面的早餐店里买了两份早晨，顾俊刚走到肿瘤科大楼的门口，就看到江黎的车停了下来。车上，江黎打扮得很漂亮，内搭的女士白衬衫跟黑色的喇叭裤。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江黎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上，心情格外的舒爽，甚至连吹过来的风都温柔的像是江黎落在自己耳畔的呼气。
不过没多久，这种心情瞬间就被横扫一空，他眼睁睁的看着突然从副驾驶上下来的季晗。对方跟江黎说话的姿态很是亲密，虽然知道两人曾经是多年的好友，但现在自己才是江黎的男朋友，江黎跟季晗两人间超过友谊的关系，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想起上次送江黎回家，季晗好巧不巧的出现在同一栋楼里，越发让顾俊起疑。
他拿出手机打给江黎，却被对方直接挂断。
顾俊又拨了过去，手机被接通了，顾俊笑着问道：“阿黎，我买了早餐，你在哪？”
江黎正跟季晗一同跨进电梯，按了8楼的按键：“我刚进电梯，早餐就不吃了，我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好吧，你身边就你一个人嘛？”顾俊不经意的问起。
江黎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没有听出顾俊话里的情绪，刚好电梯门打开，涌进了很多实习医，江黎往电梯角落里站了站，压低嗓音：“先不说了，我马上到办公室了。”
不等顾俊说完，江黎便挂断了手机。
季晗余光瞥了眼江黎，语气澹澹：“是顾俊打来的？”
江黎撩起耳后的头发，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季晗蹙了蹙眉，神色冷了几分：“你们又不是十八九的小孩子，都三十好几的人，怎么一天不见面，搞得还这么油腻，幼稚。”
江黎眉梢挑动，侧过脸看向季晗，唇角含笑：“季教授，这根年龄无关吧，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三个小时就要给打一次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点，那个时候不幼稚？”
季晗脸上不能继续淡定，蹩脚的模样，让人不禁感觉好笑。
没一会儿，电梯里的人多了起来，江黎被迫依在角落里，拎着工具包的修电工，不小心将工具箱打在了江黎的手背上，让她眉头狠狠蹙起，不过面对修电工望过来询问的眼神，江黎脸上立马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一旁季晗将全过程看在眼里。
他自然的将手搭在了身旁的肿瘤外科主任齐颂的肩膀上，向着对方靠去，江黎瞬间感觉自己周围宽泛了许多。
齐颂被挤的身体难受，冲着季晗说道：“季教授，你能不能别挤了，你再挤就要把我挤到墙上去了！”
季晗咳嗽了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事，就是电梯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大，我有点冷。”
齐颂瞥了眼季晗的脸，打趣道：“季教授，这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呀，这么年轻就发虚可不行，哪天有空你去找中医科的老李，让他给你调理调理。”
电梯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季晗。
季晗脸色铁青，狠狠瞪了眼齐颂：“谁虚？我身体可好得很。”
齐颂笑了起来：“你不虚？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冷嘛，这天给有三十多度，你冷？这明显就是肾阴虚的症状嘛！年轻人，不要炜疾忌医啊！”
不等季晗辩解，电梯到了楼层打开，人群立马涌了出去，季晗瞧见几个年轻实习医偷偷看自己的奇怪眼神，心里很是郁闷。
江黎的手背被磕碰出了一道口子，出了血，季晗的手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背，检查起来：“疼不疼，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我给你上点药。”
季晗不由江黎拒绝，跟着她去了办公室。江黎在衣柜里拿出了医药箱递给季晗，对方贴心的给她消毒贴上创可贴，这才说道：“工具箱上难免会有铁锈，等一下你去护士台，让孙护士长给你打一针破伤风。”
季晗收拾好医药箱，瞧着江黎从衣柜里拿出来的白大褂，拘泥着手臂不让衣服碰到伤口，避免沾染血渍跟细菌，带入病房里。
季晗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接过白大褂，双手抖开，冲着她说道：“伸手。”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江黎觉得让季晗帮自己穿衣服实在有些不合适，想接过来自己穿。
季晗拨开了江黎伸过来的手，严肃说道：“快点，伸手。”
对视了眼，江黎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让季晗帮自己套上白大褂，在她要系白大褂的衣扣时，季晗又打掉她伸过来的手。
他脸上的表情很专注，修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的衣扣，一粒一粒塞进对应的扣子缝隙里，季晗从下往上系，系到胸口那颗纽扣时，刚好对上了江黎有些绯红的脸颊。
江黎立马转移了视线，说道：“奇怪，明明开了空调，怎么还是感觉这么热？”
季晗帮她系好最后一粒纽扣，转身从衣柜里拿出听诊器和钢笔，将听诊器挂在了江黎的脖子上，钢笔整齐的插进了白大褂上部的口袋里别好。
此时两人前胸跟前胸保持着距离，可以清晰感触到对方的存在，又恰恰不会碰到对方的一种微妙尺度。
季晗发觉到不对，主动退后了一大步，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冲着她说道：“马上就要到查房的时间了，我也给回去换衣服，上午还有个手术。”
江黎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季晗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整个人才彻底松了口气，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跳猛地加速，脸颊也热得烫人。
就在这时，杨小澜拿着病房的随访日志走了进来。
江黎收起了心思，跟着杨小澜朝着病房区走过去。
杨小澜顺便汇报起工作：“昨天贝贝的情况已经彻底好转，高热也退了下去，今天能正常喝奶了，早上就从IcU转了出来。乳腺外科的樊主任早上过来一趟，让我转告你一声，刘楷诗的乳腺手术很顺利，人已经转到了放射治疗科那边进行接下来的化疗。”
江黎点了点头：“昨天的中心静脉导管置入模拟，你也看过了，感觉怎么样？”
杨小澜深吸口气，摇了摇头：“虽然跟医学院里的模拟有一定区别，但感觉还是不那么自信。”
“不怕，慢慢来，”江黎笑了，“今天上午就是陆嘉嘉中心静脉导管置入的实操，你一会儿去手术预备室换上无菌衣，让你近距离观摩下。”
杨小澜脸上忍不住的兴奋：“谢谢江老师。”
另一边，病房里，康俊刚刚看望自己的老师走出来。
谭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谭老一定会好的，只是没想到你大学硕士毕业后，又选修了肿瘤学，拜入了谭老门下，你小子还蛮有眼光的，谭老在肿瘤学研究方面，在国内可是首屈一指，就咱们医院就有不少谭老的学生，季晗季教授更是谭老的得意门生。”
康俊勉强挤出一缕笑容，心里很烦躁。
他的毕业论文截止日期马上就要到了，有的同学已经交上去了，可自己的论文还没有改好，而他看着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谭老，实在于心不忍，跟老师开口提论文修改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对每天要忍受癌痛的老师提出尽快修改论文的要求。
谭谈知道康俊在想什么，他是规培之后专科培训时，考上了谭老的研究生，算是一边工作一边读这个双学位的证，如果到时候论文没有交上去，学院那边也不太好给他证书，加上谭老又罹患重病……
要知道，导师对研究生的重要性，如果导师出了意外不在了，很少有其他导师接手的可能性，最坏的结果，就是康俊延迟拿证，等到有别的导师愿意接手他，这个时间不好说，可能一年，也可能三四年。
谭谈不知道如何安慰康俊，毕竟谭老已经这个模样了，听说癌细胞已经骨转移，季教授隔三差五就为谭老开mdt会议，也没有什么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尽量提高谭老最后有限生命里的生活质量。
手术室外，陆嘉嘉紧赶慢赶，总算在查完房赶到了手术室。
张琳琳早就等着她了。
她看了眼手术室门前挂满了各科室预约手术的单子，一把将陆嘉嘉拉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
陆嘉嘉一边系着手术帽的绳子，一边说道：“查房的时候耽搁了几分钟，我接到通知就赶过来了。”
张琳琳瞧着手术室里跟菜市场一样忙碌的景象，几个预备室跟衣帽间来回穿梭的人影，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今天中了哪门子邪，好几台紧急手术都赶在了一起，刚才脑外送来一个脑血管瘤爆管的，挂了紧急抢救，把肿瘤外科的季教授都给叫了进去，估计够呛了，脑外主刀的刘主任大发雷霆，骂哭了好几个护士，这会子护士姐姐们心情可都不好，又轮到你实操中心静脉导管置入，一会进去可给小心点。”
陆嘉嘉心里砰的一声，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她急忙朝着手术预备2室走了进去。
此时，手术预备室里，肿瘤科的王副护士长，才跟器械护士确定好了一应器械，要置入中心静脉导管的病人也推进了手术室，可插管的医生还没来。
知道这台手术是给实习医实操的，对方又迟到，王副护士长心情更不好了。
陆嘉嘉穿着钢蓝色的工作服就要进，王副护士长急忙拦下了她：“哪的实习医啊，懂不懂点规矩，进无菌室之前不知道干什么嘛！”
陆嘉嘉一愣，刚要迈进来的脚立马缩了回去，“对不起，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说着急忙转身朝着隔壁清洗室走去，站在不锈钢水槽前，撕开一次性洗手包，淋上消毒液开始清晰指甲，手臂。
等陆嘉嘉清晰完，再次走进预备室的时候，王副护士长用眼神示意她跟过来，将人带到了手术室，撕开无菌衣，展开，冲着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双臂打直前伸。”
陆嘉嘉急忙照着做，王副护士长展开无菌衣利落的从她手臂套进去，让她转身，无菌衣顺势在她身上一裹，绑好衣带。
刚好，洗完手的杨小澜也兴奋的走了进来，王副护士长照样像是裹娃娃一样，把这个菜鸟也给一并裹上，让两人去里面等着，等三线监管的医生来了，就可以正式操作了。
就在两人像是布娃娃一样，乖乖等着时，杨小澜瞧着自己全副武装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穿无菌衣进手术室，心里多少是有点兴奋的，瞧着无菌衣下面的裙摆有些褶皱，就用没有带橡胶手套的手，直接抚平了。
这一幕刚好被王副护士长瞧见，直接遭到了对方狂风暴雨般的训斥。
“你干什么呢！谁让你用手摸的！懂不懂手术室里无菌的概念！来实习前学校里的老师没教过你嘛？规培是怎么完成的！”
杨小澜被训斥的低下了头，怯弱的说着对不起。
陆嘉嘉看不过去了，挺身而出：“王副护士长，她就是摸了下，再说了，她手都消过毒了，你何必跟她一个才下来实习的过不去呢？”
“我跟她过不去？”王副护士长狠狠瞪了她一眼，上来直接粗鲁的扯掉了杨小澜身上的无菌服，扔进了处置箱里，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斥。
“人长脑子是用来记东西的，手术室里的规矩不懂嘛？！带教的老师告没告诉过你，无菌手术服是禁止直接肢体接触内侧的！”
看着暴走的王副护士长，杨小澜被吓得够呛，急忙拉住了陆嘉嘉。
陆嘉嘉心里不爽，但知道今天是自己实操，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的确是杨小澜不守规矩。
等杨小澜重新传上无菌衣的时候，江黎洗完手也走进了手术室。
她看了一眼手术室里不太对的气氛，笑着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惹王护士长生气了？”
王副护士长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说道：“小孩不懂规矩，没有多大的事，要不是今天手术室忙，护士人手不够，我也不能下来。”
江黎之前听孙护士长说过，王副护士长是医院里脾气最暴躁的护士长，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了。
江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陆嘉嘉准备插管。
陆嘉嘉走到手术台前，病人事先已经打了五毫升的局部麻醉剂，陆嘉嘉撕开缝合包，准备拿出针头直接插管，一旁的江黎忽然打断了她：“病人的血小板数确定过了吗？”
陆嘉嘉一愣，忙看向一旁连接的仪器，“对不起江老师，我有些紧张，忘了术前要确定血小板指数。”
江黎没说什么，示意她继续。
陆嘉嘉拿起托盘上的毛巾，卷成垫布，垫在了病人的肩胛骨下面，这才拿起针筒准备进行插管。
江黎皱起眉头，声音已经有了几分不豫：“插针筒前，用来冲洗导管的注射器准备了没有？”
陆嘉嘉有些手忙脚乱，急忙回身去准备冲管的注射器。
准备好一切后，这才在病人胸部重新寻找下针的位置。
她摸了摸病人的锁骨下方，寻找靠近心脏旁的静脉血管，拿起八厘米长的大针筒，保持90度垂直角度，缓慢的刺入了病人的肌肤下。
陆嘉嘉时不时看上一眼手术台前面无表情的江黎，生怕自己又做错了，更害怕自己下针位置不对，刺入了病人的动脉血管里，引起大麻烦。
可等她下针到一半的时候，感受手下的顿挫感，眉头蹙起，暗自叫苦，还是扎错地方，刺歪了，一下戳到了病人的锁骨上。
幸亏病人事先进行了局部麻醉，这才没有感觉到疼痛。
江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在病人肩胛骨下面几厘米的地方指了指，告诉了她静脉血管的位置。
陆嘉嘉头上已经急出了冷汗，根本不敢停下来，按照江黎的指示进行下针，很顺利的就把针头扎了下去，同时开始回抽针管。
很快，针筒里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陆嘉嘉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操作就顺手多了，她撕开金属导线的塑料套，拿出细长的金属线，从针头穿过，开始进行推线。
推线完全按照预想的中的结果进行，陆嘉嘉又拿出静脉血管壁拓展器，加大力气撑开病人的大静脉血管，将黄色的中心静脉软管插进去，之后抽出金属线，完成中心静脉导管置入后，才松了口气。
江黎看了眼时间，本来五分钟就能完成的操作，陆嘉嘉硬是用了半个多小时，她让护士把病人推去ct室，拍个胸片，确定中心静脉导管置入的路径，是否有偏差，如果没有的话，就可以开始使用中心静脉导管，给病人补充营养注射了。
出了手术室后，江黎瞪了眼陆嘉嘉：“之前让你去模拟，你是玩去了是吗？五分钟的一个小手术，硬是让你做了半个多小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陆大医生是要给病人开胸呢！”
陆嘉嘉低下了头，神情沮丧，实操跟模拟完全不是一个感受。
模拟的时候下面是个假人，那么粗那么长的针，说捅就捅进去，她都不带犹豫的。
可在手术室里，下面躺的是个真人，那么长的针戳进去，只能凭借感觉往里推线，稍有不慎就会戳到患者的器官跟血管。
她刚才真的是胆战心惊，就害怕自己手一抖，推线推歪了戳进了病人的心脏里。
江黎看了眼她，神色严肃许多：“你今天不用去随访了，你现在就去模拟手术室，把这个中心静脉导管置入给我模拟个一百遍，什么时候能流利的在五分钟内做完，什么时候休息！”
陆嘉嘉不敢说个不字，转身朝着模拟手术室跑过去。
江黎看向杨小澜，“你去把手术室无菌规则操作，给我抄三十遍，今天下班前交给我！”
杨小澜乖巧的点头认罚，也逃命似的朝着办公室疾步走去。
江黎看着自己手底下这两个笨蛋实习医，心累的揉着眉头，苦恼自己中了齐大华的套路，早知道就不应该多带一个实习医，一个笨蛋已经够累了，两个笨蛋凑在一起，就是double份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