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卡尔念道, 他只念了这么一句就停了下来，“难道全宇宙都喜欢用这样的开头吗？”
“往后读呀。”康纳回答, “开头又不重要。”
“才不，开头很重要的。”卡尔一本正经地对康纳说，“你看, 我一读到这种开头就觉得没劲, 就不想继续往后看了。”
“但是你是在给我讲故事呀。”康纳指出了重点，“我还想往后听。”
“你这小机灵鬼，”卡尔笑了, 宠爱地『揉』了『揉』康纳『毛』茸茸的脑袋, 把注意力放到了书页上——极力忽视了心里那点不对劲, “很久很久以前, 在我们的先祖还在地面上挣扎求生，还没有诞生文字的时候……”
他是很会讲故事的, 读书的声音平缓而温柔，将一个古老的故事徐徐道来, 而在他看不见的维度，他的声音如烛火上的烟雾般, 越升越高，越高越广。
亚历山大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 周围到处都是闪烁的片段。
时间在这里是混『乱』的, 而空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无数难以理解的能量在他的身边震『荡』, 就像一粒石子被扔进了平静的湖面,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以他的脚步为中心『荡』开，而他不间断的脚步令整个湖面都颤抖起来——
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事实在坍塌，而新的事实则在坍塌的同时开始重建。
逻辑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呈现出惊人的无逻辑『性』，一切规律都在这种奇妙的环境中被强行改写。
“真是天才的构想。”洛就跟在亚历山大的身后，她的嘴唇比面孔还要苍白，眼神却灼灼地透出一股鲜艳的生气，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围，“我还从来没有试过用这样的视角去看。”
去看什么呢？她没有说出口，而她想说的，本来也不是能用言语表述的。
卡尔的声音如有实质地环绕在他们的周围。
“……拉奥在一片奇异的土地上醒来，他抬起头，发现天上悬挂着一轮红『色』的太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因此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洛抬起手，然后停了下来。
“我可以吗？”她彬彬有礼地询问着亚历山大的意见，“还是你先？”
“请便。”亚历山大回答。
于是洛轻盈地搅动起那团由卡尔的故事所形成的光雾——或者能量团——或者别的什么来，在她纤长的指尖之下，虚拟的故事开始扩散、增强，并逐渐覆盖了原有的故事线。
真与假的界线在她搅动手指的时候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巨大的改变本该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并最终导致整个奇异之地的溃散，然而亚历山大的脚步所引起的涟漪却抵消了由洛而产生的『乱』流，将真实的历史和虚拟的故事之间的置换所导致的混『乱』之境限制在一个单一的片段上。
“做得不错嘛。”洛夸奖道。
“做好你的工作。”亚历山大提醒她，“不要出错。”
洛安静下来。
卡尔的阅读还在继续。
“……拉奥在红太阳下沉思。他第一个想起来的是他的名字，然后他发现他能从红太阳中获取能量。他在平地上建造了他的神宫，我们的先祖发现了他……”
洛打了个呵欠。
改变过去听起来是个很严肃的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酿成大错，实际上——实际上也就是这样，这也是尽管她有能力改变过去却不会轻易动用的原因。
但在亚历山大的监控之下，这项工作给她的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很不错的搭档，我说真的。”洛对亚历山大说，“你的运算能力真是得天独厚，我猜这是人工智能生命的天然优势？”
他们的工作模式是这样的，洛负责改变改变过去的时间线，而亚历山大负责监控这种改变所造成的微小异常，以防这个宇宙不会被他们的行动玩坏。
很难说究竟是谁的工作更难些，是大幅度地『操』控现实，还是计算每一个不同细节所导致的不同未来，并将他们向着和目前的现实一致的方向修正？
“认真工作。”亚历山大说。
“我非常认真，亲爱的，我还有余力聊天，我知道你也有。”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亚历山大。
从表情上当然是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和想法的，不过洛从来都不是在看亚历山大的表情，她看到的是更直指核心的东西。
“这个小仪式应该会占用你的绝大部分运算组，所以，”洛说，“你现在抽不出空闲撒谎，对不对？”
“……”
“我应该问你一些问题。”洛沉『吟』着，“我积攒了一大堆和你有关的问题——不过提前得到答案很无趣，所以我只问你一个就够了。”
“……”
“如果我亲爱的卡尔没有为你指出进化的方式，你打算怎么做？”
亚历山大不假思索：“侵略其他星球，毁灭生命，把他们的文化放在瓶子里逐一研究和吸收，直到宇宙里再无生命。”
“我就知道你造那么多机器人不是为了好玩。”洛停顿了一下，忽而惊叹，“卡尔长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
卡尔读书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daddy？”
“我感觉有点奇怪。”卡尔说，“太奇怪了。”
……
“小男孩觉得不对劲了。”洛说，“我该夸他厉害，还是嘲笑你无能？”
“继续。”亚历山大在洛的挤兑下岿然不动，“他会把故事读完的。”
……
那种心悸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卡尔停顿了一下，还没想好是继续往后读故事还是就这么停下来，就听到康纳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个故事是有点让我觉得不对劲。”卡尔立刻说，“拉奥做的事和我有点像——”他心里隐约闪过了什么念头，又被他迅速忽略了过去，“这个故事不会影响我在你心里的光辉形象吧，小康？”
“当然不会。”康纳说，“虽然他是个神，好像比你要厉害些，但是你是我daddy啊，比较起来还是你更厉害。”
卡尔亲了亲康纳的头顶。
“我们继续读故事吧，”他说，“刚才读到哪里了——噢，是这里。在拉奥的帮助下，先祖们开始在广阔的平原上繁衍生息……”
再没出什么岔子了，他平静地念完了整个故事，合上了这本神话。
“晚安，小康。”
“晚安，daddy。”
卡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离开了康纳的房间。他在黑暗中走向书房，把手中的神话放回了原位。
月光从天窗上撒下来，令他心里生出了一些奇异的感触。
“亚历山大？”卡尔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拿走这本神话开始。”
“说起这本书，”卡尔挑起眉，“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读到过？”
“……”亚历山大沉默。
“我刚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但现在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卡尔解开了领口透气，“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不是坏事。”
“你确定？”
亚历山大回忆了一圈自己的做法：没问题，他是给了拉奥选择权的。
“我确定。”他说。
“没有人受伤，没有人死亡？”
“没有。”
“……好吧。”卡尔说，“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以后要干什么奇怪的事情，让我知道。”
“好的。”
“你答应得那么快，显得很不可信。”
这次亚历山大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很抱歉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让我失去了你的信任……”
卡尔打断了他：“嘿，别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虽然你的心情和想法都很难猜，但你也完全不会掩饰。我了解你。你始终是我哥哥。”
他又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我是说，虽然你是我哥哥，但是我们从小到大连架都没吵过，不管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兄弟打架——虽然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但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要别人有，我没有的东西。”
“就是你把事情折腾得太大了，收不回来了。”卡尔说，“下次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们吵一吵，或者打一架，然后握手言和。”
亚历山大微笑了一下。
“你打不过我的。”他说，“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噢，真的吗？”卡尔防御『性』的抱起双臂，警惕地看着亚历山大，然后他琢磨了一下亚历山大的回复，说，“无所谓。你根本不会打我的。我赢了。”
他乐颠颠地睡觉去了。
而深夜的莱克斯还在工作。
他坐在办公室里，不断地打出电话、接入电话，他不停地讲话，语调时而温暖和煦，时而冷酷坚硬。
“……我相信我们在这一问题上已经取得了共识，你们十多年来的斗争绝不会被辜负……”
“……先生，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法律，我们讨论的是你，据我所知……”
“……□□？尽管你是法官，但我恐怕比你更懂□□。根据□□第十四修正案，我们即将做出的改变是绝对合乎□□的，是对错误的修正……”
茉西跑前跑后地整理着各种书面文件，一些绝密的资料，包括而不仅限于最高法院的九位大法官各种记录。
当她最后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向莱克斯的时候，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做的一切工作，正对着面前的笔记本沉思。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舆论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茉西说，“随时可以按原计划开始。”
“再快一点。”莱克斯说，“再快一点。”
“这或许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老板，艾尔先生不一定会……”
“闭嘴。”莱克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