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道场，虽然破败，但也算得上是上苍之中，难得的宁静之地。
小九盘膝坐在一处相对完整的青石平台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趋于平稳。
他身后，封烛静静而坐，双掌平稳地贴在其后心要穴之上。
一股温和无比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封烛掌心渡入小九体内，如同涓涓暖流，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躯与枯竭的体内秘境。
“前辈，龙丹，我未能……”小九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虚弱与深深的歉意。他终究未能完成与封烛的约定。
“无妨。”封烛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想必你在那仙墓之中，已知晓了一切前因后果。能替我……再见那痴儿一面，听你转述他一二，老夫心中……已算无憾了。”那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与哀恸。
“前辈……”小九心中堵得难受，地龙一生影像与对师尊的思念犹在眼前。
“莫要多言，凝神内视！”封烛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之意，“仔细感受我渡入你体内的灵力流向。”
“如此运转‘大熔炉法’，意在将外力于体内化为烘炉，熔炼万物，反哺己身。你需意守神阙，引我灵力为薪，点燃炉火，煅烧周身经脉窍穴之暗伤，化淤生新。灵力过处，当如暖阳融雪，涤荡秽浊，不可有丝毫滞涩抗拒之意。”
小九闻言，立刻收束心神，摒弃杂念，全部意识沉入体内。
他清晰地感受到，封烛渡入的那股灵力虽磅礴如海，却异常温顺柔和，在他意念的牵引下，缓缓流遍四肢百骸，渗入每一处裂开的经脉、每一块受损的骨。
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破损之处被缓缓修复，干涸之地被重新滋润。
那灵力更是在神阙秘境中汇聚，仿佛真的化作一尊无形的天地熔炉，炉火熊熊，将他自身的涅盘真火与外来灵力完美融合，高效地炼化着，反哺自身。
见小九已能自行引导灵力运转，伤势彻底稳定下来，封烛这才缓缓收掌，静立一旁护法。
小九彻底沉浸于疗伤之中。功法自行运转到极致，他周身毛孔舒张，化为了一个个无形的旋涡！
而以龙门道场为中心，方圆千里之内的天地灵气骤然被引动！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朝着小九汇聚而来，呼啸着涌入他的体内，声势也是极其浩大！
他身后，那轮十丹之轮再次自主显化，缓缓旋转，吞噬着汇聚而来的海量灵气，将其精炼转化，源源不断地补充着几乎枯竭的神阙与识海秘境。
封烛在一旁静静看着这骇人的景象，眼中虽早已知晓，却依旧忍不住掠过一丝惊叹。他早已知晓小九身怀十丹之轮与两大秘境，但亲眼见证其全力运转时的磅礴气象，仍是感慨万千。
“是老夫……当初小看了你。”封烛不禁摇头苦笑，回想起初次告诫小九莫要轻易与仙榜前十那些妖孽为敌时的情景。
当时他只觉小九天赋虽佳，但毕竟来自下界，底蕴见识或许难以与那些在上苍璀璨光环下成长起来的天骄媲美。实在是因为那些仙榜生灵的名声太过响亮，战绩太过辉煌。
可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小子，本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甚至更胜一筹的绝世妖孽！
“地龙穷极一生，呕心沥血，尚无法凝聚元丹。却有人于资源贫瘠的下界，便能丹轮圆满，开辟两大秘境……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数……”
封烛不再看小九，转而望向远方天际，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与复杂。
夜色悄然降临，银月悬空，清冷的辉光洒落在破败的道场上。
小九的疗伤暂告一段落，气息已然比先前强盛了太多。他来到一处最为破败的大殿门前，殿门腐朽，蛛网密布。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封烛的气息就在这殿内。
他抬起手，想要推开那扇门，心中却压着巨石。地龙的一生，那份师徒羁绊，让他对未能取回元丹之事充满了愧疚。
那只抬起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封烛，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他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封烛平静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小九身形一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回身，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败殿门。
殿内空旷，并无任何摆设，只有厚厚的尘埃。封烛并未坐在什么蒲团上，而是直接席地而坐，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他身后，一条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摇摆着，透出一丝非人的特征。
察觉到小九进来，封烛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小九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在那睁开眼的刹那，封烛的眼瞳并非人形，而是一双冰冷、威严的……竖瞳！
随即，那异象便消失不见，恢复了平常模样。
“前辈……”小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声音低沉，“您的元丹……被取走了。”他不再隐瞒，将自己在仙墓最深处与地龙残存意志的对话，以及那空置玉盒的景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封烛。
“地龙前辈……他很思念您……”最后，小九轻声补充道，这句话沉重无比。
封烛静静地听着，未发一言，只是那轻轻摇摆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然静止。许久，他发出一声叹息，缓缓起身，踱步走到殿外，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清冷明月。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纱。他眼前，似乎又重现了早已逝去的往日景象——龙门道场鼎盛之时，众多弟子于此修炼论道，气象万千。
还有那个总是跟在师兄们身后，有些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模仿着每一个动作、眼神中充满了渴望的地龙……
“前辈……”小九跟随在他身后，轻声呼唤。随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得自仙墓、蕴含着地龙毕生感悟与仙道气息的莹润宝骨取出，双手奉至封烛面前。
这声呼唤，将封烛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现实。眼前依旧是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的破败景象。
他低头，目光落在那块骨上，感受着其上那熟悉又令人心碎的仙灵气息与血脉共鸣，那双眼眸中，终是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层朦胧水雾。
那是他徒儿的骨……是他亲手点化、看着长大的那个痴儿的遗骨……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他轻轻拂过宝骨表面，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一丝余温。良久，他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骨，你留着参悟吧。其中蕴含着他毕生所求之道，对你大有裨益。”
他转头看向小九，眼神已恢复深邃平静：“你心中无需自责。元丹之事，乃缘未到，非你之过。它与你若无缘，也强求不得。”他话中带着深意。
正如他与地龙，师徒之缘虽尽，然牵挂之心，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天地大道，莫不如此。
随后，封烛神色一肃，对小九道：“景小子，你便在此安心养伤吧。道门虽破，尚能遮风。不过，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找上门来。”
“您是说……神教？魔渊窟？”小九眉头微蹙。
“不全是……”封烛目光望向远方黑暗，仿佛能洞穿虚空，“仙骨在你身上的消息，瞒不住。那些顶尖道统，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寻迹找来。”
“而且，仙榜虽散，但其意义仍在。位次在你之上的那几个小家伙，心高气傲，岂会容你手握如此机缘？他们定然会寻来，与你争个高下分晓。这，也是他们如今能从你手中夺取仙骨的唯一机会。”
“有老夫在此坐镇，那些老家伙们碍于颜面与代价，或许不会真身亲自降临，撕破脸皮。但是……”封烛语气微沉，“剩下的那几个同辈天骄，终需要你自己去面对。”
“包括……”封烛顿了顿，吐出两个重若千钧的字：
“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