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透，萧南澈对翠云宫寝殿的后窗，熟悉到闭眼都能翻进去的程度。
烛火早已熄灭，人还未眠，靠在榻上，清亮的眼睛瞥了眼刚准备说话的人，抢先一步，“陪完琴瑟和鸣，又来臣妾这里，皇上倒是挺忙的。”
原本想谴责深夜还不休息的人，却瞬间被酸溜溜的语气逗笑，上前坐到一脸不悦的人身边，不停地贴贴蹭蹭。
聂雪凝推开萧南澈，“没洗澡别上我床。”
“朕沐浴更衣之后才过来的！”
“你放屁！一身睦和宫的味儿。”聂雪凝将脸偏向另一边，似乎这样就闻不到熏香的味道一样。
萧南澈很是无奈，太乾宫的香皆是端妃调制，此前她没去过睦和宫，如今去了倒是令自己，有苦说不出，张嘴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凝儿，我们睡觉好不好？”萧南澈贴在聂雪凝的肚子上，“我们的孩子都睡了。”
“它睡了关我什么事，要我把它叫起来吗？”
萧南澈转头望着聂雪凝赌气道：“你看凤阳，多温柔贤淑，你就不能对朕好一点吗？”
此话一出，原本只打算故意吃醋捉弄萧南澈的人，瞬间被一团无名火堵住，但聂雪凝没有像往日一样争吵，只是背过身子躺下。
萧南澈开心地圈住怀里的人，头靠着她的后颈，不知是萧南澈抱得太紧，还是自己因方才的话置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难以呼吸。
凤阳，好像依旧是自己过不去的那道坎。
聂雪凝能感觉到。
萧南澈对凤阳，不一样。
他对凤阳，跟自己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聂雪凝觉得二人似乎很熟悉，可又觉得彼此很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自己想探个究竟。
不过聂雪凝最近往睦和宫跑的次数越来越多，倒也不是为了探究个什么名堂，主要是尽管膳侍令每天都换着花样，可孕期的食物还是吃得腻了，越来越难以下咽，不能吃太油辣荤腥，端妃的家乡菜倒成了聂雪凝改换口味的首选。
加之她对调配熏香有了浓厚的兴趣，端妃也是个率直之人，并不将自己的技法藏着掖着，通通倾囊相授。聂雪凝同在苑林一样，会做笔记会提问题，学得很认真也很快。不过如今怀有身孕，麝香这一类的香料端妃是不让碰的，许多香做出来寻不到原本的味道，反倒成了新香。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会被意外打破。
一切的事故和故事，皆来自于一支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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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聂雪凝如常来到睦和宫，同端妃学习制香。
睦和宫有一处阴凉干燥的房间，是端妃专门调香的地方，叫做“沁”，一个单字，道明其意。
“沁”里香料云集，易流产的香材也在里头，为防万一，端妃一直在自己的寝殿教授这个徒弟。
端妃去“沁”房拿香料，原本被宽袖挡住的一侧桌案边，赫然出现一支金簪，是杜鹃花样式的顶簪。
簪身是累金的手艺，虽不常见，但聂雪凝看着却觉得有些眼熟，拿起端详才发现这支发簪有多精致，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打造出来。
一般簪花花瓣皆由捶揲所成，辅以细金工艺，这已是聂雪凝所知晓的知识和在帝宫中见过的相当复杂的花嵌技艺了。而这支小小的顶簪，通体皆由细如发丝的金丝编织而成，簪身包括簪花，包括上头的花蕊。
聂雪凝起身对着窗棂透进的阳光，凑得很近，却找不出簪杆和簪头的连接处，似乎这丝丝金线由底到顶由杆到花从一而终，从未断过。
聂雪凝甚至觉得，只要找到这支簪的丝结，轻轻一扯便能得到一根完整的金丝。
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完成的事情。
还在震惊中的聂雪凝没有看到走进的人影，只是被瓷器碎地的声音吓到，头还未转向发声处，端妃已经来到身边，“别碰它！”
一把夺过发簪，语气紧张又愤怒。
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簪上的杜鹃花飞了出来，端妃手上只剩下孤独的簪身。
她看着它，神情恍然，似有千念过境，愣在原地。
聂雪凝见状，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赶紧蹲下帮她捡。
“别碰。”端妃突然推开聂雪凝，手颤抖着甚至有些癫狂地立刻拾起，抱在怀里，与平日端庄稳重的她判若两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虽然不是自己所为，但聂雪凝看着情绪激动得有些失常的端妃，道了歉。
“怎么了？”这时，萧南澈从外头走来，看到地上坐着的聂雪凝一脸紧张。
大步流星地踏进寝殿之中，扶起聂雪凝的同时，看了眼端妃手上已然变成两半的顶簪，原本关切的话却变成了指责，“成日毛手毛脚的，赶快道歉。”
而原本心慌的聂雪凝，被萧南澈不明就里的一句责怪，将心跳按住，无法喘息。
聂雪凝看了眼萧南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火冒三丈，为自己辩解。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错，萧南澈对他的凤阳，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自己，连她手中的那支金簪都比不上。
聂雪凝沉默了，转身朝向端妃，躬身行礼，“是妹妹不知轻重，随意动了姐姐的东西，还望姐姐原谅。”
见端妃没有说话，聂雪凝继续道：“要不姐姐将簪子予我，妹妹定能寻到能工巧匠将其修好。”
这时，端妃才从口中勉强挤出两个字，“不用。”
聂雪凝再次行礼，这次她转身走出了睦和宫。
花照在门口等她。
花照一眼看出了聂雪凝的不对劲，“怎么了，皇上方才进去了，你们吵架了？”
聂雪凝深深地望了花照一眼，就像受了委屈看到自己的亲人一样，眼泪直勾勾地落下来。
花照突然紧张得不知所措，这里的宫规等级，让他没有办法以行动宽慰落泪之人。
聂雪凝却道：“没事，先陪我走走吧。”抓住花照手肘的衣袖，绕过步辇，往翠云宫的方向走去。
萧南澈没有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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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照没有再问，只是陪着聂雪凝坐在她孕前最爱坐的寝殿外的台阶上。
路过的香兰见挺着肚子的宁妃坐在地上本想劝说，被花照嘘声制止。
聂雪凝知道自己擅自碰了端妃的东西不对，可萧南澈的态度令她没办法释怀。
看着肚子，在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香兰又来了，“娘娘，该用膳了。”
花照和香兰都看着一语不发的聂雪凝。
聂雪凝没有反应，花照叹息一声，再次摆手让香兰退下。
日落西山后，夜里透着一丝凉意。
花照起身向里，寻了件薄褂子给聂雪凝披上。
坐了一会，花照突然起身，玄色的衣角落在眼前，聂雪凝把头埋得更低，不想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