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恋怎么了？”
由于袁大师与苏让的关系，方颜并不希望听到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既然是初恋，不是女友，不是妻子，说明袁大师和对方并没走到一起。
那他为她自卖自身这件事，对方知道吗？又是怎样的困境才逼得这位袁大师甘愿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让道：“他初恋的孩子得了重病，不但要花很多钱，还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
袁大师得知这个消息只是偶然，谁也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从没对人说过他那段初恋是什么样子，他对苏家的要求只有一个，他用修为替苏让续命，苏家拿钱替他初恋的孩子续命。
“我天生体弱是因为命格的关系，现代医学救不了我，玄学却可以，”苏让道，“但那个孩子不一样，他能依赖的只有医学。”
无论袁大师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在整件事上他除了出钱，再也出不了别的力，可他偏偏五弊三缺，唯一缺的刚好是钱。
袁大师年轻的时候极为自傲，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无能为力的困境。
那时的他甚至暗下决心，不管买他的人是谁、要他做什么，只要肯答应他的条件，他都认了。
幸好苏家一早得到这个消息，赶在所有人之前将袁大师请了过去。
“我们苏家不做落井下石的生意，”苏让的父亲将袁大师带到儿子的病床前，“只要你能救他，你的条件我们都答应。”
从此，袁大师便留在了苏家。
他原本抱着耗尽毕生修为的决心也要为苏让逆天改命，然而不等他全部施展，苏让便一天天好了起来。
苏家对此自然感激不尽，但袁大师自认没有尽到全力，导致这个当师父的每次对着苏让都有几分底气不足。
“苏家与他本是各取所需，”苏让道，“当初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能治当然最好，实在治不了，苏家答应他的事仍会继续履行。”
但袁大师说一不二，在苏家一待便是二十几年。
方颜听了苏让的讲述，微微动容：“那他想救的那个孩子——”
“五年前没了。”苏让淡淡道，“他的病已经超出现代医学能救治的范围，就算有再多钱也只能让他多活几年。”
“他活了不只几年吧，”方颜道，“你说过你四岁拜师，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四年，那个孩子起码活到了成年。”
“活到成年就可以了吗？”苏让平静地问。
这个话题有种不合时宜的沉重，方颜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苏让，忽然觉得此时的他无比真实。
他是发自内心地，为这样的选择感到疑惑。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方颜想了想道，“那个孩子也好，他的母亲也好，就连袁大师，我都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不能回答。”
人活在世上，从来不是独自一人，身边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些关系会让人快乐，也会让人痛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方颜认为自己这二十几年过得十分顺遂，她有健康的身体，幸福的家庭，美好的友谊，所以没法想象那样的经历。
“你在山海界的时候，也从来没感到过绝望？”苏让看着她，像要追究一个困惑已久的答案。
方颜认真思考了一阵：“刚开始有过，但我运气好，进了那座山。”
那座充满灵气的大山给了她抚慰，也给了她重新振作的勇气。
苏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方颜看他一眼：“你那什么表情？”
苏让摇摇头：“只是觉得，你不需要靠任何人……也可以。”
他的吐词很轻，说到“任何人”这三个字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方颜愣了愣，忍不住笑道：“你想让我依赖你吗？苏让。”
苏让与她对视一眼。
“想。”他坦然道。
方颜目光闪了闪：“你一定不看小说。”
她慢慢道：“现在流行大女主。”
苏让静静看着她，过了片刻——
“那我可以依赖你吗？”
方颜挠挠头发，心情有点复杂：这叫无孔不入还是委曲求全？
“这个问题很复杂，”她说，“我们改天再讨论。”
苏让笑了笑，没有露出半分不满，顺着她的话头接道：“那你听了我师父的故事，会不会觉得他太偏执？”
方颜托着下巴：“我刚才有设身处地想过，如果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遇到我不能解决的麻烦，我可能也会做出极端选择，但不到那一刻，我不敢说我一定能像袁大师这样决绝。”
人无论事前设想再多，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自己的另一面究竟是人是鬼、是佛是魔。
她捧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袁大师那位初恋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苏让的回答在方颜的意料之中，“师父要求所有人守口如瓶，苏家为此设了一个基金，名义上用来资助得了这种病的人，那个孩子是第一个受益者。”
方颜轻叹口气：“我能理解袁大师的想法，他那么骄傲，一定不希望让对方因为他背上负担。”
“我以前不能理解。”苏让转脸看向窗外，明朗的阳光洒在他眼里，他的眼瞳仍是黑沉沉的，“我问他，为了一段过去，有必要吗？他说，不重要。”
袁大师口中的“不重要”到底指的什么，苏让从没深究。
他生性淡漠，从小在死亡线上来来回回，对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多少留恋。
与其说是厌世，不如说他将一切都看得很轻，玄学也好科学也好，最终都逃不过消亡，既然一切都是空，那又有什么可执着。
这一刻的苏让透出许久未见的疏离，就连他眼底的那份冷漠与懒倦也清楚可见。
这是对世人、也是对他自己的淡漠，但当他转过眼来，重新看向方颜时，清冷的眸色又多了一丝暖意。
方颜感受到他的亲近，她对苏让的感情始终有些疑惑，于是顺理成章问了出来：“苏让，你到底喜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