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病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病房门被推开，轻微的吱呀声响，透进一丝光线后又慢慢被关闭。
“还不到五周，月份太小，你们没察觉到也是正常的。”
“她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大出血了，孩子是真没办法保住。”
“你也别太难过，你们都还年轻，孩子早晚还会再有的。”
“老九啊，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太为难自己……”
程永安的那些话一句句在耳边，宫恒夜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温月，喉咙不断滚动，艰涩酸痛，一点点切割着他。
走的时候，他其实就有感觉的。
觉得她不对劲，想着等他回来就带她来医院检查。
他为什么没有当时马上就带她来呢？
他想到前两天她跟他说她来例假了，还笑他瞎操心。
其实是她年纪还小，自己就像个孩子，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怀孕出血和来了例假都没分清。
可他为什么也没重视起来呢？
宫恒夜闭了闭眼，心疼得要死。
结婚第二天，他跟她说过这个话题，他那时候想要孩子，想着能多一分将她留在这里的筹码。
可她当时说，如果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了，孩子就是孤儿了。
他虽然没有信过她能带他离开。
可那个念头也的确打消了。
是啊，她还小，这么早就让她当妈妈太自私了。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有过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感受她的存在，就已经失去。
心口越来越疼，痉挛着几乎要窒息。
他在床边坐下安静的望着她。
她小脸苍白，就算昏睡着也不安稳，眉心收得紧紧的，喉咙里偶尔呜咽着什么，像是在哭。
宫恒夜的指尖轻落在她眉心，想替她将眉心抚平。
温月睫毛轻颤，缓缓醒了过来。
看着他时还有几分迷茫，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似的，温月眼睫颤了颤，眼泪就落下来，叫他，“小叔~”
她好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疼痛着醒来这一刻，见到他，还是下意识想要这样叫他。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宫恒夜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伏低身紧紧抱住她，又怕会弄疼了她，因为克制着力道，克制得浑身都在颤抖，嗓音哽咽，“对不起……月月，对不起……”
温月眼泪落个不停，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小腹虽然还是有一点点疼，可其实已经好多了。
而且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那一点疼好像就彻底散了。
只是在看见他的那瞬间，就是觉得委屈觉得难过。
然而他这样抱着她，声音痛苦而绝望的说对不起，又让她无措起来。
她缓过了刚醒来的那点委屈和难受，用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回抱着他，哭湿的脸颊轻蹭他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看到热搜的时候都担心死了……”
直到现在，她还在担心他。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没人敢告诉她。
她听着他的哭腔，担心更深，“小叔，你是不是哭过呀？”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别怕，你没事就好，别担心我，我就是肚子有点疼……”
宫恒夜眼底布满血丝，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她。
连他都受不了的事，她该怎么承受得住？
也是这时候，温月忽然哼了哼，“好疼~”
宫恒夜一惊，松开她下意识去摸她的小腹，“肚子又疼了吗？”
温月皱眉，娇娇气气的抱怨，“不是，是你太用力了，勒得我有些疼。”
宫恒夜眼眶又烫又疼，低垂着眸，眼底的酸涩快要忍不住。
温月眉心更紧，她捧住他的脸，让他和她对视，“你到底怎么了呀？”
“还有，你怎么回来的？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问题很多，可都是关于他的，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想她只是肚子疼，为什么会做手术。
可宫恒夜知道，这事是瞒不住她的。
他掌心轻缓的落在她小腹，轻抚着，像是以往她例假来了时，他替她揉弄时一样。
温月微蹙眉，好像也终于感觉到了什么，眼底的光慢慢变得茫然。
宫恒夜声音紧绷，一字字轻落在她耳边，说话时，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月月，对不起……”
你们？
温月更茫然的望向他。
他眼眸低垂着，几乎不敢和她对视。
温月彻底明白了。
难怪她肚子会那么疼？
所以前两天的时候也不是例假来了，是流产先兆。
她紧抿着唇，掌心也下意识落在小腹上，他抬手，贴着她的手背。
温月轻轻摸了两下自己的小腹，声音很低的说：“我怀孕了……”
她望向他，“只是，孩子没有了，是不是？”
宫恒夜喉结滚动，一个“嗯”几乎是挤出来的。
温月也沉默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做好了措施的，虽然也知道不是百分百安全，却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怀上。
而她还没来得及体会那是什么感觉，就已经失去了。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宫恒夜更加不安，“宝贝，你想哭就哭，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都可以，你打我骂我也行，别这样……”
温月轻抿了抿唇，慢慢摇头，“我没有想哭。”
其实就算现在没有流产，这个孩子也留不住的。
三个月时间，根本不足以她把孩子生下来。
而且，也许是没有想过要做妈妈，也还没来得及感受有孩子是什么感觉，所以对于这个孩子忽然的到来又忽然的离去，她其实没有太多难受。
然而她的平静落在宫恒夜眼中，让他更加不知所措。他目光轻颤，捧着她的脸，“月月……”
温月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默了默，指尖从他眼角的湿润擦过，“我们阿夜也别难过好吗？”
她微仰了下巴，柔软的唇落在他眼尾，“宝宝离开了没有关系，我不会离开的，我永远不会离开阿夜的。”
如果不能带他离开，那她就留下来陪他好了。
她不想走了。
谁来叫她，她也不走。
谁说这就是个虚假的世界呢？
宫恒夜是真的，她失去的孩子也是真的。
快乐是真的，悲伤是真的，她在这个世界尝尽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是真的。
爱，更是真的。
就好像大师说的，假亦真时真亦假，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
只要她在这里，假的就是真的。
这一夜，谁都没有再说话。
宫恒夜抱着温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温月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宫恒夜不在身边。
她也没动没叫他，安静的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见妈妈了。
恍然才惊觉，在这个世界其实已经好久好久，隔着时空的距离，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妈妈了。
温月眨眨眼，又下意识的朝自己的小腹摸去。
有种后知后觉的疼痛，钻心而来。
她也差点就做妈妈了。
是她和宫恒夜的孩子。
她还没学会怎么去爱孩子。
可她的妈妈很爱她。
她却为了宫恒夜，想要留在另一个世界，抛弃他们。
妈妈知道了，就会像梦里一样难过吧？
温月闭上眼，眼泪又湿润了眼眶。
直到宫恒夜回来病房，走到床边时，看到她湿润的眼睫以及脸上的泪痕。
她又哭了。
宫恒夜眸光微沉，双拳紧了紧，在床边坐下，轻抚她脸颊，“醒了吗？”
温月没有睁开眼，只是侧身，靠到他腿旁，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腿，“阿夜……”
“嗯。”
他低低应她，“怎么了？”
温月声音很低，哽咽着，“我做了个梦。”
宫恒夜掌心落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梦见什么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温月哽咽得更厉害，很委屈，“我没有家了……”
宫恒夜轻抚她发丝的动作顿住，眼圈也骤然发红。
他想，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他闭上眼，“月月，我很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了……”
他低头，亲吻落在她脸颊，低柔轻哑，“是有了你，才让我重新有了家。”
温月眼泪汹涌。
可是妈妈，我爱的这个人，他太孤单了。
妈妈，你会原谅我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