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家时专门嘱咐,万不可开门。
在家待着等待即可。
所幸祖母没在这边,家里只有母亲带着素素和弟妹。
存粮足够他们等来皇粮发放的日子。
府外饥号之声震天,有人拍门,有人狂叫,日夜不宁。
素素只觉恐怖,弟弟妹妹也敢到门前去,都缩在后院。
十几名府丁分成小队,绕着宅子巡察。
母亲每日都在堂中来回踱步。
她没挨过饿,不知道地窖的粮有多宝贵。
“不就是分点粮食吗,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听听外头哭得多惨,说有孩子饿死了啊。”
她含着泪,对着素素和弟妹喊叫。
弟妹年幼,跟本不懂事,只有素素,冷冰冰瞪着母亲,“娘,你最好听爹爹的安排,不要开门。”
“你这死丫头一向心硬,旁人死活不关你事,和你说不着。”
“娘,爹说很快粮食就发过来了。”
“反正很快就能发来,所以我们先给他们吃上两天饱饭再等。”
“娘!!不要开门。”
那时的她也才十一、二岁。
母亲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七天后,她终是取出一车粮,叫家丁打开了门。
王素素清楚地记得母亲被灾民围在中间的模样。
所有的眼睛盯住她,她叫人支棚,起火,在众人的吹呼声中命人下米煮粥。
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只有素素在看到饥民的眼神时浑身发冷。
那种急切与贪婪,让她从头到脚都抗拒。
好在有十几个家丁维护秩序,并没生出乱子。
分到粥的人跪谢素素的母亲,称她为活菩萨。
很多人没分到粥。
毕竟为一家人准备的粮来应付满城饥民,杯水车薪。
很多人不满意,小声嘀咕变成大声抗议 。
母亲向众人许诺,明天会拿出更多粮来施粥。
当晚回府,所有人都累坏了,母亲却很高兴。
素素沉着脸问,“今天用了多少粮?”
“不多,顶多十之其二。明天多拿出一些咱们也能顶到皇粮运过来。”
王素素憎恨母亲的迟钝。
她的善良没有底线,甚至不顾及家人安危。
弟弟妹妹那么小,素素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家中母亲说了算。
这样的人掌家,简直是一场灾难。
第二日,吃到粥的人多了些,但仍然不够,感恩的人不再感恩,更多人骂骂咧咧离开。
素素劝母亲,“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别再开门,外头人已经起了歹意,开门恐有危险。”
“他们只是饿的。”母亲这次终于发起愁。
看看家中余下的粮,一咬牙,只余了够府里吃三天的量,余下全部拿了出来。
“到时告诉他们我们也没粮了,大家共同挺过难关吧。”
谁会信你呢,母亲?
暴乱发生得太突然,粥分完后,母亲告诉所有人府里也没余粮了。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你撒谎。”
像扔到干柴堆里的火种,瞬间群情激愤。
“怎么会没粮,看看你家府宅多气派!”
“就是,谁信,肯定留着自己吃,不肯给咱们,每天只给这么点,好多人没吃上呢。”
“进去找找,肯定还有,没粮也有银子!”
不知谁先冲出去,人群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十几个府丁夹在其中像被巨浪拍在沙滩上的石子。
母亲见情势不妙跑入后宅,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几个男人从外向内一间间屋子搜索财物。
说话声传入屋中,“方才那个婆娘呢?”
“好皮相,那是官家夫人。也是你能问的?”
“老子就是要尝尝官家夫人是啥滋味。”
这粗鄙下流的话语惊呆了母亲。
母亲浑身发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帮助的人公然这样侮辱她?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母亲眼中一片绝望。
眼泪顺着脸向下流淌。
素素不知说什么,心中一片冰冷。
这个结局连她这个小孩子都预见得到,母亲对她的警告对父亲的叮嘱置若罔闻。
“怎么办?”母亲口中来回就这三个字。
弟弟妹妹不懂事,只会哭。
素素将一条白绫丢在母亲跟前,“母亲,你没路可走,自尽吧。”
“还能落个清白。”
“否则,侮辱你的绝不可能只这几人,这只是第一批进入内宅的男子。”
“人一旦没了顾忌,做起坏事,便会坏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你要么自尽,要么受尽凌辱被他们害死。”
还有一句话她深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母亲软在床上,素素对弟妹道,“你们躲床下去。”
两个孩子也明白了什么,哭着说,“妈妈不死,妈妈别死。”
“快去!”她大吼一声,因为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她亲手将白绫绕了个圈套在母亲脖子上。
另一头挂在床架高处。
“母亲只需躺下,靠自身重量便可完成自缢,死与不死全在你。”
这是王素素最后的善良。
母亲到底还是死了,她不想死,可更害怕和素素说的一样,受尽折磨与凌辱还是一死。
素素在床下捂住弟妹耳朵,躲到这些人离开。
她先出来,母亲死了,半吊在床上,衣衫凌乱不堪。
他们没做出更过分的事已是天幸。
素素眼睛干干的,将母亲的衣服整理好。
府里被人抢夺一空,府丁在这乱子中散的散死的死。
她挖了一夜,挖出个大坑,将母亲拖到坑中埋葬。
之后穿上破衣服,弄脏手脸,化做小叫花出去探听消息。
听说皇粮半道出了点岔子,要晚些才会到。
她不敢停留,立即带着弟妹出发去投奔父亲。
一路上的情景犹如地狱,素素贴身裹着粮食,外头罩着宽大的袍子。
这些粮供她和弟妹路上吃,到处是饿疯的人群,她不敢走大路,专捡小道。
她故意把弟妹和自己弄得又脏又臭,走到荒郊遇到一群流浪狗。
怕狗就是那时留下的创伤。
人多时吃狗,狗多时吃人。
那群狗围着他们,把他们当做猎物。
素素捡了根棍子挡在身前,将弟妹护在身后,狗群疯狂发起攻击。
她尖叫着舞动棍子。
一个半大男孩子拿了棍子加入她们,与素素一起打退狗群。
还帮素素包扎了被狗咬破的伤处。
那男孩便是黄哥哥。
她邀请黄哥哥和她一起寻亲,找到父亲,她为黄哥哥安排了住处,却没让他入府。
从那时起,黄哥哥就成了她在府外的心腹。
还有慧儿,见到她时抱着她哭了许久。
陪她去面对祖母的询问。
听素素直言自己叫母亲自尽,祖母双泪长流,对父亲道,“你这好女儿,能逼她娘亲去死,心肠恶毒之极啊。”
王广为难,那种情形,若是不死,只会令家族蒙羞。
但一个女儿帮母亲套上白绫,于理是最好的选择,于情过于冷酷。
他张张嘴想帮女儿说话,看到女儿漠然的双目,又说不出话来。
兄长也痛哭不已,骂妹妹太毒。
从头到尾,王素素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慧儿抱住素素和全家人争论。
最后被罚跪在祖母院中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