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
惊鸿一瞥，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冯曼娜的脑海里。混乱、血腥、父亲倒地的尸体、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只有那双回头一瞥的眼睛，带着一丝她无法立刻捕捉、却感到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清晰地悬浮在血色的视野中。
是谁？到底是谁？！
“曼娜！蹲下！”宋勉的厉喝和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将她从瞬间的呆滞中惊醒。一颗流弹擦着她耳畔飞过，灼热的气浪让她脸颊生疼。
蒙面人们行动迅捷，借助对地形的熟悉（他们显然提前侦查过），且战且退，迅速消失在客厅通往侧门和后院的通道里。救国会的人员紧追不舍，激烈的交火声在公馆深处回荡。
冯曼娜没有动，她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盯着父亲逐渐冰冷的尸体，然后又猛地转向瘫软在地、已然精神恍惚的母亲。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对父母叛国行为的认知）、以及那双神秘眼睛带来的诡异感，如同冰与火的浪潮，在她胸腔内疯狂冲撞、撕扯。
她没有哭，眼泪仿佛在刚才那声尖叫中彻底流干了。她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从最初的空洞，逐渐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杂着绝望与疯狂的光芒。
宋勉一边指挥手下控制现场、追击残敌、救护伤员（包括受到巨大刺激的冯太太），一边分神关注着冯曼娜的状态。看到她异样的平静，他心中警铃大作。这种平静，往往比歇斯底里更危险。
“清理现场，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立刻送冯太太去医院！”宋勉快速下达指令，然后大步走到冯曼娜面前，试图拉住她的胳膊，“冯曼娜，这里不安全，先跟我离开！”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冯曼娜手臂的瞬间，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用力甩开了他！她抬起头，看向宋勉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质疑。
“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我爸爸！”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是你们让我带路……如果不是你们，他不会死！”
宋勉眉头紧锁，语气沉冷：“冯曼娜，你冷静点！看清楚，你父亲是被灭口！是那些蒙面人杀了他！这说明他的同伙要杀他灭口！”
“灭口？”冯曼娜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导自演？为了逼我彻底就范？你们救国会，就是这样利用人的吗？！利用我，逼死我父亲！”她已经完全陷入了偏执，无法理性思考。父亲的惨死，彻底摧毁了她对救国会刚刚建立起的、本就脆弱的信任。
“你！”宋勉气结，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情绪失控的冯曼娜听来都是狡辩。他强压下火气，“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
混乱中，冯太太被队员们用担架抬了出去，她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看向冯曼娜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昏了过去。
这一幕，再次刺痛了冯曼娜。母亲……她是否也参与了？她是否知情？无尽的疑问和痛苦几乎要将她吞噬。
最终，冯曼娜没有反抗，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宋勉带回了救国会那处秘密公馆，被单独安置在一个房间里，门外有人看守。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彻底隔绝。
蓝胭脂在训练班宿舍里焦急地等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她才被宋勉叫去，简单告知了昨晚发生的惨剧——冯子雄被不明身份者灭口，冯太太受刺激过度住院监护，冯曼娜情绪极度不稳定。
当蓝胭脂被允许去见冯曼娜时，她几乎认不出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好友。才一夜之间，冯曼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死寂和一种……让人不安的幽暗。
“曼娜……”蓝胭脂心疼地走上前，轻声呼唤。
冯曼娜缓缓抬起头，看到是蓝胭脂，眼神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她没有回应胭脂关切的询问，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喃喃着一句话：“……那双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几天后，万志超亲自来到了关押（或者说保护性看守）冯曼娜的房间。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长大，却又充满了戾气和绝望的少女，沉默了片刻。
“曼娜，”万志超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冷酷的平静，“我知道你恨我们，认为我们利用了你，逼死了你的父亲。”
冯曼娜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你想过没有？”万志超话锋一转，目光如刀，“你的父亲，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他背叛了国家，因为他知道了太多日本人的秘密，所以被灭口！真正的凶手，是那些日本人，是那些利用他，最后又像丢弃垃圾一样杀掉他的幕后黑手！”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冯曼娜心上。她身体微微颤抖。
“你恨，可以。但你的恨，应该对准真正的仇人！”万志超逼近一步，语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想不想，为你父亲报仇？想不想，亲手揪出那些杀害你父亲的日本人？想不想知道，那天晚上，那个回头看了你一眼的蒙面人，到底是谁？”
报仇！蒙面人！
这两个词，瞬间点燃了冯曼娜眼中沉寂的火焰！对，她要报仇！她要找到那个蒙面人，她要弄清楚一切！
“我……想！”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冯曼娜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很好。”万志超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光芒，“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接近他们，打入他们内部。但这需要你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是你的一切。”
他盯着冯曼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需要你，假意因仇恨而投靠日本人，潜入特高课。你将背负汉奸之女的骂名，被所有人唾弃，包括你曾经的朋友，比如……蓝胭脂。你将成为一座孤岛，代号——‘孤雁’。”
孤雁……冯曼娜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代号，一股冰冷的决绝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起了父亲冰冷的尸体，想起了母亲绝望的眼泪，想起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所有的温情和软弱，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
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仿佛覆盖了一层永不解冻的寒霜。
“我接受。”
就在冯曼娜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蓝胭脂正被宋勉叫到办公室，交代一项普通的联络任务。当她完成任务，路过那间熟悉的客房时，却发现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收拾整齐的床铺，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她心中一紧，拉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急切地问：“请问，住在这里的冯曼娜呢？”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鄙夷？他冷淡地回答：“冯曼娜？那个汉奸的女儿？她昨天晚上就自己偷偷离开了，据说……是去投靠日本人了。”
投靠……日本人？
蓝胭脂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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