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御,下雪了。”
符骁自然也注意到落地窗外的雪,雪一片片下得很急,匆匆覆在地上,像一层毛绒毯。
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符骁禁不住想池御曾雀跃地说希望以后的初雪都是和他一起看的,还要堆一个像他的雪人。
初雪是看到了,很意外,本来以为此生无缘和池御一起看什么初雪。
可是真看到了,却再也无法重拾当时的心境,反而雪景显得凄凉,遍布寒意。
“哥…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说了…”
走到符骁身后,池御心里担心符骁气得胸口疼,想查看情况,却又不敢伸手碰。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有人给你出主意么。”
符骁转过身,眉头紧皱,嘴唇也抿成一条线。
“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那么一无是处,你身边的任何人都能帮到你,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池御把自己贬得很低很低,望着窗外无声落下的雪花,有一天他消失在符骁身边,也是这样轻飘飘的。
“回答我,有人给你出主意么。”
符骁攥着拳头,抵消着胸口的痛楚,只要池御交代出一个名字,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不管是谁出的主意他都绝不会放过。
“没有…我自愿的。”
自愿的…符骁稍稍偏头,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池御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有哪里亏待池御了么?他已经尽可能什么都满足了,只是不能在一起而已。
在一起就那么重要么。
“我不接受,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无关。”
无法想象和池御躺在同一个病房,在明知道另一边躺着的是池御的情况下,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心脏捐赠。
那不是馈赠是永久的惩罚。
心脏每跳动一下,都让他想起池御。
“我…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弟弟,也不算有关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听弟弟这个字眼,可是但凡能找到一个能勉强扯得上的关系,也许能让符骁松口接受他的心脏。
“你是吗?”
望着池御的眼睛,符骁残留的一丝理性开始抽离,太阳穴跳个不停。
“不是…我们好像什么关系也没有。”
池御摇摇头,怔怔地看着符骁,透过这双眼睛看落地窗外的雪景。
冰冷的雪花轻飘飘地从符骁的眼睛就这样一片片飘进心里。
只有热泪可以融化刺骨的寒意。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不接受你的捐赠,以后不要再提。”
如果不说得决绝一些,池御会做什么,符骁不敢想。
“那…我还能怎么称呼你。”
除了哥哥之外,和其他人一样叫符骁,对么。
两个人的陌生往往都是从称谓的变化开始的。
“符骁…我希望你能好起来。”
池御也叫过他符骁,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听到称谓从哥哥一落千丈至此,符骁心头一颤。
“所以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暂住,就像是在国外的寄宿家庭一样。”
低头陈述着事实,虽然符骁没有亲口承认,但就是在点明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的意思。
以前拼命想撇清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没了。
又什么也没有了。
符骁就像他的一场梦。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买一套房子,独属于他和池御的,是家。
“可是你并不常回来。”
“符骁,你真的很忙,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连告别都来不及说,你就不见了,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可是…”
生命里消失的人像一串多米诺骨牌,一个挨着一个,转瞬即逝,没给他任何反应和喘息的时间。
他一边追逐,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挽回这种趋势,可是不行,现在只剩最后一张。
在最后一张倒下前,他可以站在下面,用自己的所有撑着。
可是后面的话,接着热泪,像一串排比,陈列着每个亲人,和对每个人的思念。
“我真的很怕…”
池御一边抽气,手抖着想去拉符骁,确认这个人还在,又顾虑着符骁会抗拒,手在半空停着。
“清明节的时候不如你去看我,反正这些年我已经去看很多人了,我给他们带花,上贡品…我也想有人来看看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你能来。”
“你明不明白,我一定会走在你前面,不管是从年龄还是身体状况,我一定不会陪你太久,你为什么非要违背天性。”
池御只有二十三岁,是一个很年轻的年纪,在这个年纪,本该有很多可能。
按照他的安排,池御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这就是他的用意,他体验不到的幸福,就交给池御。
“那你也只比我大三岁!怎么就陪不了我太久了?!”
孤枕难眠的夜,拖垮的关系,再也好不起来的符骁,说不上是质问谁,吼出来的瞬间,池御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是他害的,符骁只比他大三岁,本来可以一起到老的。
“你不想…陪我,所以你不接受我的捐赠,那我可不可以也这样说,心脏是我自己的,我愿意捐给谁也是我的私事。”
“你捐给我你一定会死的!”
符骁向池御逼近,两人不过咫尺,进一步鼻尖就可以抵上鼻尖,如此这般,却换不来往日的一个亲吻。
符骁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颊爬上了红晕,冷汗顺着额头往下坠,攥着拳头保持身体艰难的平衡。
千辛万苦接池御回自己身边,数十年如一日关注着池御的一举一动,熟稔地早就成了条件反射,潜意识里都担心把人照顾得不好。
即使这样,池御也不懂得他的用心,非要拿命去赌一个没有以后的以后。
固执像胶水,随着时间的冷却,越发坚硬,横在两人中间,谁往前一步,都受伤。
“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又是何必…”
符骁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向后跌,像一只折翼的飞鸟,困在符氏一辈子,早就不会飞了,就算死在工位上,也是死得其所。
“哥…哥!!!”
感情都是有遗憾的…
在飞鸟坠毁之前,池御冲得太急,重心也不稳,跌跌撞撞把人抱进怀里。
符骁攥着拳头的手松开了,口鼻涌着鲜血,眼角向下垂,无法开口,悲伤从眸中溢出,嘴角又微微上扬。
“我不气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我不说了…什么都好,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没有,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都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我太不知足…”
抱着符骁跪在地上,池御神经高度紧绷,语无伦次地说着,无论是道歉还是检讨,他都说了个遍,只是希望符骁能有所缓解。
池御的手在抖,抖得厉害,在他呛咳的时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他,像在暂存记忆。
“别怕…”
字句被血糊住,艰难地抬手,不免扯到胸口,符骁擦着唇边的血迹,又一点点把喉咙里的血往下咽。
勾着池御的脖子,让人靠近,符骁闭眼吻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带着符骁的体温,池御不愿沉沦其中,又怕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
符骁一直在加深这个吻,吻得很缠绵。
“我先叫急救…好不好…”
泪水混着符骁的血,池御贪恋这样久违的亲昵,舍不得就这样放手,可是符骁的体温好低,也没什么力气,接吻的时候,变成了他主动低头,越来越低。
“外面…下雪…”
符骁摇摇头,勾着池御脖子的手臂垂落。
“下雪是会耽误时间…那我抱你去医院…”
“你答应我…”
符骁又吞了一口血,话没有说完,池御就连连点头。
“你别生气了…为我生气不值得的。”
“我想…休息了…”
好在池御凑得足够近,符骁又亲了亲池御的脸颊,颈窝,锁骨…
“别…”
握住符骁的手,池御还是抖得厉害,闻言更是绝望。
这样的话…连接受捐赠都等不到了。
“没事…就是最近累…”
“一会儿…陪你看雪…”
牵起池御的手吻了吻,符骁偏头望向落地窗,靠在池御怀里喘气。
“那你别睡…”
和符骁接吻像含着一片雪,凉凉的,鼻尖又是温热的血腥味,眼里是干不掉的泪,心跳也过速地跳。
池御低头,主动亲上符骁的唇。
“嗯。”
符骁动了动肩膀。
“你肩膀上是我咬的留下了疤…”
池御自责地咬紧下嘴唇。
“用它作证,真的…陪你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