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索尔这次是真的被囚禁了。
四肢拴着长长的铁链，很细，不怎么影响他行走坐卧，但是不管他摆出多么非人的姿势，也没有办法从地面上的魔法阵探出来半分，连指尖都够不到边缘。
卢西恩忽视了凯伦索尔每天在法阵里各种各样的挣扎，依旧一日三餐地过来送饭，不用吃饭的时候就在魔法阵前边看着他，坐得像个石头做成的磨盘。
同样也忽视了凯伦索尔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卢西恩明明占据了两个人中的高位，他囚禁了自己一直想要逃走的爱人，禁锢了爱人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离开魔法阵半步，也不回应任何讨论的建议或者气急的逼问。
他本应该像个胜者那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趾高气昂，可是在卢西恩自己的眼里，自己早就已经失败得一塌糊涂，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凯伦索尔坐在法阵中央，看着卷发的男人拿着丰盛的饭菜进了屋子，木盘上的肉和菜都散发着香气，其中腌制好的兔子肉看上去颜色鲜艳，色泽明亮，应该是很好吃的。
凯伦索尔双手掩面，话语从指缝里漏出来：“如果不让我回去，你会死在神使手下。”
卢西恩放好托盘，在木托盘前盘腿坐好，就像他这些天做的事情一样，那双黑玻璃似的眼珠些微动了动。
他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觉得羞惭与愧疚。卢西恩心想，遇到自己是凯伦索尔最倒霉的一件事情，自己这样一个坏人，让他再也回不去天堂。
那个什么所谓的神使来了也好，把他杀掉，自己就再也没办法囚禁这个天使了，自己坏事做尽，也该死掉。
凯伦索尔没想哭，但眼泪不听他的话：“你不该这么做的。”
卢西恩固执地坐着，脸色在小小房间里有些发暗。
不该这么做？我该怎么做？
任凭你挥洒抛弃我的爱意，永永远远地离我而去？
卢西恩的目光落到凯伦索尔被拴住的脚踝上，明明已经缠了棉布作为防蹭的隔垫，那里的皮肤还是有些发红。
卢西恩想，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但也请对方宽宏地忍耐一下吧，作为修行了黑魔法的普通人，他的寿命短得或许还没有窗外那朵妍丽的花儿长。
等他死了，法阵自然会失效。
卢西恩看着凯伦索尔，想记住他的身体的每一寸样子。
忽然，狭窄窗口外一阵耀目的光，两个人的脸色都被照得煞白。美丽的花被飓风削断了茎，颓然零落进泥土当中。凯伦索尔耳鸣变得十分严重，他痛苦地埋下头，卢西恩只来得及冲过去抱住他可怜的爱人。
是神使要来了，凯伦索尔感觉到了那逐渐逼近的熟悉气息。
凯伦索尔顾不得自己，只是一把捞住了卢西恩的衣服，把他用力地往外推，卢西恩跪在地上，警惕地往窗外看去。
凯伦索尔泪滴答滴答掉在法阵上，“刺啦”一下化成一阵烟，他抬头捧住了卢西恩的脸，做最后的告别。
“我爱你。”
卢西恩震惊地低下了头，只看到怀里的人泪水朦胧的眼睛。
凯伦索尔怕时间不够多，对方的脸又怎么都看不清楚，所以只好又擦了一下眼睛，再说了一次：“我爱你。”
卢西恩觉得世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神使来了，裹挟着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在降临的一瞬间，法阵里的两人紧紧相拥。
神使傲慢的话比人形更先显现：
“原来是这样。”
光芒中的人形忽然冒出了成百上千只眼睛，闪烁不一的眨着，所有的眼珠一起转，就钉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凯伦索尔。”
神使的话音自带悲悯，和当初让他下来感化凡人，感化不了就消除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既然不想回，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凯伦索尔瞬间被无形的手掐着脖子吊了起来，猛得往外一拉，原本要被重重地甩到墙上，却没想到竟然在半空中就像拍在了透明结界中，他被两股力量挤压地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神使却饶有意思地把上百只眼睛看向了地上并不起眼的法阵。
“有意……”
“思”还没说完，一股爆破之声在耳畔炸响，脸边的三只眼睛受到波及，血肉炸飞溅在地上，神使怒吼出声，法杖挥出，才要反击，只见阵中忽然射出光芒，那个卷发的凡人正抱着被流放的天使逐渐消失。
神使怒极反笑，极快地吟唱完便指着卷发男人射出一道光线。再要追踪时，两人的气息竟消失得干干净净。
神使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法阵残余，已经在刚才几秒钟的战斗中迸裂成灰飞，其中的痕迹不得不让他想起了曾经差点威胁到神的那个故人。
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管不了那些要死的苍蝇，神使带着三颗破碎的眼睛，急匆匆地回了天堂。
凯伦索尔抱着吐了满身是血的卢西恩出现在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广场。
广场已经破败不堪，长时间没有人住，曾经巨大美丽的雕像只剩下残垣，疯长的野草如同绿色的海浪，包裹住了两人。
卢西恩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喉咙里的血让他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活下去，去莱赛国找一个赫卡的女巫，她会保护你。”
凯伦索尔看着卷发男人的血渐渐褪色，苍白地迅速干涸在体表，虫卵结痂似的粘附在每一寸肌肤纸上，凯伦索尔知道这是天使们最常用的一种对待异教徒的索命咒语，此时的卢西恩再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凯伦索尔心底冰凉一片，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有心的，会跳动，会疼，会觉得惊慌失措，会随着卢西恩的每一次更加微弱的呼吸而渐渐消逝生息。
卢西恩还在说着，他的半边脸的血肉已经在消融。
卢西恩的声音因为喉头的血泡而显得含混不清，一双唇嚅嗫着：
“是我对不起你……”
凯伦索尔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我只是……希望，能得到爱……”
卢西恩脸侧边的血水干裂流进眼眶，凯伦索尔把那一小片覆膜蹭掉，趁着对方还能看见，微笑着从卢西恩的靴子里拔出了那柄短短的匕首。
那时带着小小的卢西恩去抓野猪时，送给那个眼里发光的小孩子的那柄匕首。
凯伦索尔决定终止自己的生命。
他拿着匕首刺进了自己缓慢跳动的胸膛，感受着冰凉的痛意，环抱住了再也抬不起手的爱人。
“对不起。”
凯伦索尔与卢西恩紧紧相拥，给对方还不算太迟的回应。
“或许有些晚，至少我们以后……会一起在这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