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怀握着电话，慢慢走至江边，车流穿行仿佛巨大的蠕虫，身上带着五颜六色的闪光，把这座金属城市吃得四处漏风。
桥下是永不停歇的水，流得潇洒肆意，不管江下是柔软的河床，亦或冰冷的钢铁之躯。
辛怀叹了口气：
“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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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这样。”
在医院的楼道走廊里，1把自己是如何调高自由度，如何靠着买卖虚拟币赚来身体的事情一一告知。
实话来讲，少了辛怀的指挥与约束，1一切的事情做得都完美无缺，百无遗漏，顺利到没有任何人发觉。
辛怀安静地听完全程，把头抬了起来。
病房里的妈妈睡得十分安详，夜色朦胧，楼道里的灯还亮着，远处的护士轻轻地走来走去。
“把后台打开给我。”
1没有犹豫，伸出一只手，像辛怀一直做得那样，只是他不需要那个古旧外表的手表外显，他的小臂上泛起一点点荧光，转瞬即逝，身子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小小的一片区域内只有辛怀能看到后台的全部数据。
情绪自由度仍旧是百分之三。
“又回来了？”
1点头。
“之前调到了多少？”
“它是自己变的。”
“多少。”
“100%。”
辛怀没有说话，他就知道，这个数值只是一个临界点，低于百分之三就是人类助手，超越这个数值，自我意识便会繁盛起来，那“它”就不能仅仅被当做是一个智能AI终端。
“为什么会自动调？”
1的目光落在辛怀的脸上，它看到辛怀的神色平静到像在研究所里一样，仿佛只是出现了一个科研难题，而现在的他就要理清楚一切的事情。
1觉得胆怯，它心里觉得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它拒绝不了辛怀。
“我……不知道。”
辛怀后背靠到椅子上，冰凉的金属椅背让他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1已经不再用他给起的名字，而是直接用“我”作为代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1之间，再也不是任务发布者与智能助手的简单关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1的手已经摸上了辛怀的膝盖。
1的身材高大，此时却单膝蹲在长椅前，它的眼睛黑得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甚至有逼真的毛孔和隐隐显露出来的暗蓝色装饰性血管。
这一张脸完美无瑕，辛怀从未再任何一个人的家里或者任何一个广告上看到过这样的面容。
辛怀喜欢这张脸，生理性地喜欢，或许说对着这样一张漂亮到甚至有些攻击性的脸，大家都会喜欢，辛怀觉得，完美的东西容易蛊惑人心。
1近乎依恋地看着辛怀，语气轻柔道：“我现在有了身体，能够做家务，照顾妈妈，陪着你外出，也能赚钱。”
1的手覆盖到辛怀的手背上：“听话，忠诚，辛怀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我没有做伤害他人的事。辛怀说不想让我用灰色方式赚钱，那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只要说是基因优选程度极高的人就可以了，他们不会怀疑，我可以自己做好一切的资料。或者我们可以开公司，让辛怀当老板，有钱了可以投资医疗，这样妈妈就能有更多的可能性醒过来。”
“我还会很多东西，辛怀，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长椅上的人垂眸看着对方手臂上的数值从百分之三一路飙升，高高低低停留在百分之八十五。
“此外，辛怀……我想请你给我再起一个名字，我知道人类不会用这样一个简单的数字来当做一生的代号……我，和你，还有妈妈，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我们以后就能够一直一起生活。”
那个数值又上调了一点，像一条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左右犹疑却逐渐长大的小小生物。
男人的上半身越压越近，辛怀快要和它呼吸相贴，那双眼睛里出现了本不该属于它的期待。
辛怀回应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1往后退了几分，随着时间的流逝，辛怀看着荧光屏上的数值一点点跳到了百分之百。
“唰”的一下，屏幕暗了，1忽然凑到更近的地方，和辛怀鼻尖抵着鼻尖。
“为什么不说话，辛怀。”
1像是要看进青年的心底，语气变得又沉又慢：“辛怀，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你明明更喜欢人类的脸……”
辛怀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抬起手捂住了1仍旧微张的嘴，直截了当道：
“你是不是找到了密码。”
1的手忽然攥紧，辛怀反手抓了过去，一寸也不肯相让。
1看着那只手，没觉得桎梏，只是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到芯片当中。
它看着交叠的手，诚实坦白：“通过陶宜英的车载系统进了研究所，用了53个小时的观察六个负责人的习惯，推测试验出了密码。”
屏幕又亮了，数字成串显示出来，像闪烁的瀑布流。
“不难。”
辛怀闭了闭眼。
的确不难。
复杂到人类运用工具也无法参透的秘密，在足够强大的算力之下，不过是显而易见的规则而已。
辛怀看着身前的男人，这个无限逼近真人的智能终端：“所以你，或许不是第一个演化出全部自我意识的AI终端。”
1凝固了一会儿，像是短暂地死机，又像是仿佛深思熟虑自己的回答。
辛怀又叹了口气，1心底被这口气叹得冰凉。
“……可是我是最爱您的那个。”
1拉着辛怀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膛右侧靠下，那不是人类心脏的位置，那是他的芯片所在之地。
“我会一直爱您。”
辛怀的睫毛遮住了眼睛，1分析不出青年的情绪。
“永远爱您。”
“我是辛怀的忠诚陪伴者，让您开心，是我被设定好的最高信条。”
过了好一会儿，辛怀终于抬起了头，明亮的廊灯照亮了辛怀的脸。
“不易”
1愣在原地。
“你的名字。”
“从今往后，你叫辛不易。”
——希望你固守初衷，此心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