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曦骑着高头大马,懒洋洋地挥了挥马鞭:“赵大人有心了。不过本王一路走来,见田间蝗虫肆虐,百姓面有菜色,这宴席怕是吃不下啊。”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赵明德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殿下体恤民情,实乃南疆之福。灾情严重,下官想要好好招待宣王也只是有心无力,只能备下薄宴接待,还望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赵明德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云洛曦,又把“有心无力”的无奈演得恰到好处。她身后几个官员也纷纷附和,个个愁眉苦脸,活像地里蔫了的庄稼。
云洛曦一身绯红骑装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依旧鲜亮夺目,扫了眼不远处不少面颊蜡黄凹陷的百姓,慢悠悠晃着折扇道:“赵大人一片心意,本王岂能辜负?带路吧。”
宴席设在郡守府花厅,雕梁画栋,丝竹悦耳,侍女穿梭如蝶,但端上来的却是粗茶淡饭。
唯二的两道荤腥是东坡肉和一道鱼。
云洛曦高踞主位,看到这些下意识皱眉,只顾挑剔地拨弄着盘中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脍。
赵明德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这副表情与同僚对视一眼,立刻说道:“殿下见谅,蝗灾肆虐,粮食紧缺,下官等已节衣缩食多日,实在拿不出更好的招待了。”
“诸位大人平日就吃这些?”
赵明德苦笑:“殿下明鉴,下官等与百姓同甘共苦,已经半月不知肉味了。”
清河郡其他官员们纷纷附和赵明德的话,个个面露难色,仿佛真的与百姓同甘共苦。
张御史见状,眉头紧锁,余光瞟了眼云洛曦,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也大概弄清了云洛曦的脾气,这模样,那些话显然没能打动她,她眸光一闪,忧心忡忡道:“蝗灾如此严重,百姓们可如何是好?”
赵明德叹了口气,道:“下官等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安抚百姓,等待朝廷赈灾。”
云洛曦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片鱼脍,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赵明德:“这鱼是下官特意命人从城外河中捕捞的,虽然比不上京城的鲜美,但也是下官的一片心意。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云洛曦摆摆手,挑眉道:“还行吧,本王也不是来享福的。吃啊,你们怎么不动筷子,莫非还不饿?”
赵明德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会?王爷是贵客,当然是您和张大人先吃。”
她说着话还悄悄摸了下肚子,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吃这么饱了。
其他人没办法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过那速度,一点都不像节衣缩食多日的样子。
这清河郡,当真有问题!
见她们喜欢装,云洛曦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让下人再去准备点饭食,“诸位大人辛苦了,今日便饱吃一顿,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们,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尽管吃,不够本王再吩咐下人做,府中没有,本王就让身边人出去买,母皇说了,你们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咳咳……”赵明德手中的筷子猛地一滞,鱼肉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她面上堆着笑,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
其他几位官员听到这话面色青白交加。
主簿刘芳借着举袖掩唇的姿势,悄悄松了松腰间玉带,腹中未消化的烧鹅油腻感直冲喉头。她刚吃过赵府送来的燕窝粥,此刻胃袋撑得几乎要顶到心口。
“下官等......”赵明德刚开口,又被云洛曦截断话头。
“赵大人这东坡肉火候不错。”云洛曦用银箸夹起一块肉,油脂顺着筷尖滴落在青瓷碟上,“大人府上的厨子想必厨艺高超,这菜色看着简单,味道却一点不差,也难怪赵大人这般壮硕。”
张御史正喝着清汤,闻言险些呛住。
这位祖宗哪是来赈灾的,分明是来索命的!她偷眼去瞧,只见云洛曦支着下巴,琉璃盏在指尖转出炫目的光,仿佛刚才之语只是随口闲谈。
这顿饭可谓是吃得十分艰难,除了云洛曦时不时口出“恶言”之外,就是她如同这府上主人一样,吩咐下人给她们多做些菜,生怕她们不够吃。
她们说吃饱饿了,她还不乐意,说看着她们吃她才能安心,才能跟陛下交代。
再吃,她们就要交代在这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赵明德只想赶紧把人送出去。
“驿馆?赵大人有所不知,本王十分认床,上回在安南郡驿馆,那床板硬得害本王腰疼了三天。”她指尖绕着腰间玉佩穗子,“本王看着赵府就挺好,赵大人不会不欢迎本王吧?”
张御史低头猛灌茶水,生怕自己笑出声。
“这......”赵明德觉得眼前那张天仙似的脸逐渐面目可憎起来,她捏了捏拳头,咽下即将出口的话,“怎么会?王爷能住在这里,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下官这就命人收拾最好的厢房,供殿下歇息!”
赵御史回驿馆前还是忍不住跟云洛曦交代了两句,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安心离开,云洛曦等人被带进了一个院子。
夜幕降临。
云洛曦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待确认四下无人后,她起身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与此同时,赵府书房密室。
赵明德与几位心腹官员正在密谋。
“大人,宣王似乎对赈灾之事并不上心,我们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了?”一名官员低声问道。
赵明德摇摇头,道:“不可大意。宣王虽然看似纨绔,但毕竟是皇室子弟,难保她没有别的打算。今晚加强府中巡逻,务必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另一名官员犹豫道:“大人,我们贪污赈灾银的事,万一被查出来……”
赵明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处理那些知情者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宣王离开,我们就安全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来到主院。
夜幕深沉,月光如纱,笼罩着赵府。
禁军副统领李岩伏在房顶上,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像,双眼紧紧盯着书房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始终寂静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在夜空中回荡。
就在李岩以为今夜又将无功而返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中。
她屏住呼吸,目光如炬,借着月光,看到赵明德等人神色匆匆地从书房中走出,低声交谈着,脸上满是警惕与不安。
待众人走远,李岩如鬼魅般轻盈地跃下屋檐,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
书房内,借着月色看到林立的书架,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屋内太暗不敢拿出火折子,她只能借那微弱的月光仔细摸索着,生怕惊到了守在门外的小厮。
李岩仔细搜寻着密室的开关,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翻找抽屉、按压书架、墙壁,可始终一无所获。
时间紧迫,他不敢久留,只好无奈地退出书房,如夜枭般消失在夜色中。
“殿下,卑职无能。”李岩单膝跪地,语气中满是自责。
云洛曦靠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神色平静:“无妨,意料之中。赵明德老奸巨猾,岂会轻易让人发现他的秘密。”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赵府的庭院中,折射出点点金光。
赵明德等人早早就在等候,准备陪同云洛曦和张御史巡查。
云洛曦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张御史对视,朝她眨了眨左眼。
这是两人的暗号。
这次南疆之行名面上说是云洛曦为节度使,张御史为节度副使,实则是为掩人耳目,真正做主的却是张大人。
云洛曦的作用就是混淆视听,让人放松警惕。
一行人行至田间,看着那成片被蝗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庄稼,云洛曦轻叹一声:“赵大人,这蝗灾如此严重,不知可有应对之策?”
赵明德连忙躬身道:“回殿下,下官已派人四处捕杀蝗虫,同时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只是灾情实在太重,收效甚微啊。”
云洛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前行。张御史跟在后面,眼神锐利观察着四周。
南疆的夜带着白日灼烧后的余温,裹挟着干裂泥土和草木焦糊的气息,沉沉压在清河郡郡守府邸。
云洛曦倚在轩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腰间玉佩上那只灵动的玉狐轮廓,仿佛能触到萧霁言雕琢时的专注模样。
想到白天的种种,她眼底那层浮光也沉静下来,凝成深潭般的锐利。
窗外树影婆娑,一道黑影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落檐下。
禁军副统领李岩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西苑库房外墙有异,新泥覆盖痕迹明显,卑职疑有夹层或地窖。”
云洛曦颔首,玉狐在她掌心留下微凉的印记。
“继续盯,赵明德老奸巨猾,必不止一处巢穴。动静要小,让她以为本王只知吃喝玩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凤临皇城。
听雪轩内烛火通明,萧霁言并未抚琴,面前摊着一幅南疆堪舆图,指尖悬在“清河郡”三字之上,久久未动。
白日朝凰宫婢女鬼祟出入长春宫偏殿,暗九带回的消息带着阴冷气息。
褚贵君欲借“风寒”之名,将那碗掺了“枯荣散”的汤药送进朝凰宫。
枯荣散,无色无味,初时如寻常体虚畏寒,旬月之后便脏腑枯竭,神仙难救。
想必他让暗九秘密送过去的提醒,能让云挽歌警惕入口之物。
他望向南方沉沉夜色,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见那人是否安眠。
暗九隐在梁上,无声叹息,主子案头那只未雕完的小狐狸木偶,眉眼已酷似某人。
朝凰宫内,云挽歌烧毁字条后跪坐于书案前,一笔一划临摹着云洛曦离京前留给她的字帖,才逐渐平复心情。
虽然不知道字条是谁送来的,但可以肯定对她没有恶意,她在脑子里细细回想一番,除了母皇和嬷嬷,宫里没有其他人有理由会这样做。
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字贴上,下一个要写的字依旧龙飞凤舞——萧。
是他吗?
京城的夜在思念中度过,南疆清河郡的夜,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喧嚣撕裂!
“走水了!书房走水了!”尖锐的呼喊划破死寂。
云洛曦猛地推开窗,只见主院火光冲天,浓烟翻滚,映红了半边夜空。
她眼底寒光乍现,她不过白日里去了一趟,入夜便突发大火?
赵明德的动作倒挺快。
她从空间里拿出基本账册在手里掂了掂,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小白,你说要是赵明德知道,她要毁灭的东西早被本王拿到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嘿嘿嘿,吐不吐血我不知道,脖子喷血是肯定的了,真期待快到那一天啊。”
“你可真血腥。”云洛曦笑着吐槽。
既然知道书房里有密室,云洛曦当然不会傻傻的等副统领晚上再去蹲点,天黑不一定看得见机关在哪。
但云洛曦有系统,穿个隐身衣就跟着进去了,甚至连她们的打算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爷,您醒了?”青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云洛曦把账本扔回空间,“进来吧,服侍本王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