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瓷片四溅,划破了跪在地上禀报的侍女脸颊。
春林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叫出声。
前段时间三皇女身体一直不好,病怏怏的毫无生气,可就在今日,她突然好转了,不仅气色红润,还去了书院读书。
这突然的转变怎能不让觉得事情早就十拿九稳的静王暴怒?
可春林也觉得自己冤枉,那织柳之前就说过药是她亲自看着三皇女喝下的,而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三皇女身体哪里不舒服,却碍于不想让皇上担心才没有传太医,甚至为了不让皇上知道,撑着虚弱的身子去了贤文馆,路上还吐血了。
“废物!都是废物!”云月婉歇斯底里地咆哮,“去查!给本王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枯荣散明明已经...怎么会...…”
一口腥甜突然涌上喉头,云月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月白色衣裙上,如同雪地红梅。
“王爷!”侍女惊恐地扑上前。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
褚橙风正阴沉着脸审视跪在面前的绿衣丫鬟,这是他们安插在朝凰宫的眼线,负责下药和每日监视云挽歌的一举一动。
褚橙风面色阴沉地听完汇报,指尖掐进掌心:“好一个云挽歌!不愧是那个男人的种,虚伪狡诈,心如城府。”
“本宫再问最后一遍,”褚橙风的声音轻柔得可怕,“那碗药,三皇女到底喝没喝?”
织柳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回、回贵君,奴婢亲眼看着三皇女喝下的,这段时间三皇女身体越来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丫鬟打翻在地。
褚橙风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蠢货,一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李德顺。”褚橙风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不断颤抖的丫鬟,“处理干净。”
李德顺听令后立刻把挣扎的人带了下去。
半刻钟后,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
褚橙风脸色骤变,迅速换上温婉笑容,起身相迎。
女皇龙行虎步踏入殿内,明黄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威严的光泽。
褚橙风盈盈下拜,起身时已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几日不见陛下,臣妾甚是想念。”他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可是朝务繁忙,让陛下无暇来长春宫了?”
女皇冷冷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朕听闻,近日京城有些流言,关于婉儿和宋家公子的。”
褚橙风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臣妾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都是些无稽之谈。婉儿那孩子最是守礼,怎会做出那等荒唐事?定是有人故意中伤。”
“是吗?”女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为何朕派去查证的人回禀,确有此事?”
褚橙风脸色微变,连忙跪下:“陛下明鉴!婉儿她......她只是一时糊涂,被那宋家公子迷惑了心智。臣妾已经严厉训斥过她了,她保证再不会与那宋如璋来往。”
女皇冷哼一声:“朕看未必。那宋如璋周旋于朕两个女儿之间,心术不正。”
褚橙风眼睫微颤,眸中迅速泛起一层薄雾,“陛下,婉儿自幼最是仰慕曦姐儿,怎会做出那等事?”
“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他叹息道:“宋公子毕竟曾与曦姐儿有过情谊,难免有人借机生事。婉儿这孩子心善,因着之前几次跟着曦姐儿出去与宋公子有过几面之缘,见宋公子因曦儿移情别处而郁郁寡欢,这才多多加劝慰。”
“照臣妾的想法,曦姐儿一日没定下来婚事,瞧上谁都无可厚非。他该尽快放下才是。”
女皇目光如炬看向跪在身前的人:“照你这么说,倒是朕误会了?”
“皇上明察秋毫怎么会误会,肯定是那些人以讹传讹,这才污了您的耳朵。”褚橙风仰起脸,一张清俊脸庞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只是想着曦姐儿即将归来,若因这些琐事闹得姊妹离心,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女皇神色稍霁,摆了摆手:“罢了。以后让月婉跟他少来往,免得惹了曦儿不快。”
褚橙风心中怄火,脸上却露出笑来:“都听陛下的。”
“起来吧。”
“谢陛下。”
“南疆大捷,宣王不日将班师回朝。朕想着,该办个接风宴,好好犒赏一番。”
褚橙风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欣喜之色:“这是自然。大皇女此番立下大功,确实该好好庆贺。”他眼波流转,似忽然想到什么,柔声道:“只是……臣君想着,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佳节,若将接风宴与中秋宴一并举办,岂不更显隆重?”
女皇眉头微蹙:“中秋还有半月之久,时间上怕是不妥。”
褚橙风纤纤玉手轻轻为女皇揉捏肩膀,声音如春风拂柳:“陛下,大皇女舟车劳顿,回京后正该好好休养几日。若仓促办宴,反倒显得不够重视。不如趁这段时间精心筹备,届时双喜临门,更能彰显陛下对大皇女的疼爱。”
见女皇神色有所松动,他又俯身在女皇耳畔轻语,吐气如兰:“况且……若在接风宴在十五,月圆人圆,岂不美哉?”
最后一句话仿佛戳中了女皇的内心,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
褚橙风垂眸掩去得色,纤长手指顺着女皇的肩膀滑下,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着:“陛下连日操劳,臣妾新调了安神香,不若......”
烛火摇曳间,女皇凌厉的轮廓在褚橙风娴熟的服侍下渐渐柔和。谁也没注意到,他低头时眼底闪过的那丝冰冷锋芒。
次日。
“什么?!”褚橙风手中的玉梳“啪”地折断,“婉儿吐血了?”
春林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回、回贵君,昨日静王气急攻心吐血,今日早起又晕厥过去,太医诊治后说是中了毒。”
“婉儿怎么会中毒?!”他声音满是不可置信,“不是让你们盯紧她的饮食吗?怎么还会......”
春林额头抵地,声音发颤:“贵君息怒!静王府上下都查遍了,实在找不出毒源。太医说...说这毒极为罕见,不似中原之物......”
“废物!”褚橙风猛地将断梳砸在地上,碎玉四溅。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本宫要去见陛下!”
他快步走向殿外,却在门口猛地顿住。
深吸一口气,转身对镜整理衣冠,将方才的失态尽数收敛,只余眼角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
“去紫宸殿。”
紫宸殿内,女皇正在批阅奏折,听闻褚橙风求见,眉头微蹙。
“陛下!”褚橙风一进殿看到皇上声音便哽咽起来,“求陛下救救婉儿!她...她中毒了!”
女皇手中朱笔一顿,抬眸看向泪盈于睫的男人:“怎么回事?”
“方才静王府来报,婉儿昨夜便已咳血,今晨又发作。太医诊断是中毒,却查不出毒物来源......陛下,婉儿一向谨慎,怎会......”
女皇眸光一沉,放下朱笔:“传太医院李院判,即刻前往静王府。”
“谢陛下!”褚橙风重重叩首,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臣妾恳请陛下准许臣妾出宫探望......”
女皇沉默片刻,终是摇头:“宫规不可废。你且安心在长春宫等候消息,朕会派黄清亲自去盯着。”
褚橙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得不低头应是。
退出殿门时,他踉跄了一下,被李德顺及时扶住。
“贵君......”
“回宫。”褚橙风声音冰冷,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查!给本宫查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毒!”
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婉儿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云挽歌“病愈”、云洛曦即将回京的节骨眼上中毒。
这背后,定有蹊跷!
长春宫内,褚橙风焦躁地来回踱步,忽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云挽歌!”
若让他查出此事与朝凰宫有关......他定要那贱人生不如死!
云挽歌收到消息,翻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阅读,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殿下?”丘嬷嬷担忧地望着她。
“无妨。二皇姐既喜欢玩火,烧着自己也是常理。”她抬眸时,眼底一片澄澈,仿佛方才那瞬息的异样只是错觉。
窗外蝉鸣聒噪,她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初秋的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吹散了案头熏香的沉闷。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的衣袍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眉目如画,气度沉静。
丘嬷嬷不知她这话是何意,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忧色。
短短几个月时间,那个她养大的孩子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三日后。
紫宸殿内,女皇看着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南疆之事,你做得很好。”女皇难得地夸赞道,“朕很满意。”
云洛曦单膝跪地:“儿臣不负母皇所托。”
“起来吧。”女皇示意她坐下,“此番南疆之行,想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头,朕记得,你自幼便最怕热,这次出去正好是酷热难耐之时,你能坚持下来,出乎朕的意料。”
云洛曦起身落座,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热点怕什么?最起码儿臣还能吃饱。母皇,您收到那些账册了吧?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恶,食君之禄,忠君之道,可她们竟敢中饱私囊,欺压百姓!儿臣此行,不仅查清了账目,更亲眼见证了民间疾苦。
那些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实在可恶至极!”云洛曦说到这里,眉宇间已是一片怒色。
骂完那些官员,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南疆的风土人情,以及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从山川壮丽到民俗风情,云洛曦讲到兴起,忽然话锋一转,夸张地捂住了胸口,“母皇,您都不知道,儿臣这一路,心里就跟被千万只猫爪子挠似的,就盼着能早点回来见您。”
“用一句话来说,简直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女皇闻言瞪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谁说胡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对您的思念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行了,说重点。”
“欸,得了。”
“母皇,儿臣此番南行,可还算是...不辱使命?”她意有所指地问道,桃花眼里含着笑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朕方才不是说了,你做得很好。”
“那母皇可还记得,临行前的约定?”云洛曦笑得谄媚,“儿臣可是日夜惦记着。”
殿内气氛陡然凝滞。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为了个敌国质子,连片刻都等不得?”
“母皇此言差矣。”云洛曦连忙起身过去给人捶腿捏肩,“儿臣并非心急,只是守信之人,最重承诺。母皇金口玉言,想必不会让儿臣空欢喜一场。”
“你!”女皇胸口剧烈起伏,简直要被她气死,“朕看你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你可知道朝中大臣会如何议论?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朕的嫡长女娶一个敌国质子?”
云洛曦忽然正色,起身一揖到地:“母皇明鉴。儿臣此番南行,亲眼目睹贪官污吏如何鱼肉百姓。若论祸国殃民,那些道貌岸然的蠹虫,可比一个安分守己的质子可恶千百倍。”
她抬眸直视女皇,眼中锋芒毕露:“儿臣以为,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以民为本。至于那些陈规陋习、门户之见,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好一个'庸人自扰'!”女皇冷笑,“你倒是会拿大道理压朕!”
“儿臣不敢。”云洛曦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软了几分,“母皇,您就答应儿臣吧。父君曾言,人生在世,能得一真心人,何其有幸。儿臣也想与真心人长相厮守。”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熏香袅袅,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层薄纱。
“你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朕如果说现在就可以立你为皇太女?”
“母皇知道,儿臣性子不受拘束,三妹妹比我更适合。
良久,女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罢了。中秋宴上,朕会当众宣布你与萧霁言的婚事。”
云洛曦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正要谢恩,却听女皇又道:“但有一点——他只能是侧君。”
“母皇!”云洛曦急道,“儿臣答应过他......”
“朕还没说完。”女皇抬手制止她,“三年之内,若他能证明自己的忠诚,朕便准你扶正。这是朕最大的让步。”
云洛曦抿了抿唇。她知道,这已是母皇的底线。
“儿臣...谢母皇恩典。”她深深一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三年?三个月她就能让母皇改口!
女皇看着她那副模样,哪能猜不到她心中所想?无奈地挥了挥手:“滚吧。朕看你魂儿早飞听雪轩去了。”
云洛曦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转身时衣袂翻飞,像只终于得偿所愿的狐狸。
待她走后,女皇望着案头元凤君的画像,轻叹一声:“阿秋,朕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画像上的男子温润如玉,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