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徐麟的鼻尖沁出冷汗,这是他“穿越”到虚拟世界的第376天里,第一次闻到现实中的气味。局长摘下警徽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金属徽章撞击地面的脆响中,徐麟耳后植入的神经导管突然传来电流般的刺痛。
“滴答。”
老式挂钟的走动声从记忆深处浮上来。不是虚拟世界里母亲家的那台,而是现实中重症监护室的电子钟——此刻应该显示17:23,护士站传来压低的交谈,某个床位的报警器在远处呜咽。徐麟眨了眨眼,眼前的局长正在褪去威严的皮囊,领带下露出的锁骨处,有一块蝴蝶形状的胎记。
“你...你是陈叔?”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实验室的白炽灯突然明灭不定。徐麟看见12岁的自己蹲在交警队值班室门口,穿白大褂的男人蹲下来给他递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陈博士实验室专供”的字样。现实里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不是“照顾好妈妈”,而是“去地下室找陈博士”。
“准确来说,是第47次模拟中的主治医生人格投影。”陈博士扯下领带,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左胸口印着褪色的“城市模拟计划”logo,“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为什么总戴墨镜,现在知道答案了吗?”他摘下眼镜,瞳孔里流转着细密的数据流,在徐麟视网膜上投下二进制代码的阴影。
徐麟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实验台边缘。台面上的烧杯里泡着齿轮状的金属物件,与他每次昏迷后出现在胸口的印记一模一样。记忆如碎玻璃突然拼接:三个月前那场暴雨夜的车祸,他为救闯红灯的小女孩被卡车碾压,醒来时就在这个虚拟世界的警校宿舍,右小腿的义肢触感真实得可怕。
“虚拟世界的伤痛会反向刺激现实神经。”陈博士敲了敲自己太阳穴,“你在‘抓捕毒贩’时中枪的部位,现实里正在长出新的神经突触。但很遗憾,你在虚拟世界破获的第237起案件,不过是我们输入的脑电波刺激程序。”
墙上的全息地图突然切换成脑部扫描图,海马体区域有块光斑正在不规则跳动。徐麟想起每次破案时的“灵感闪现”,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线索——比如上周仓库纵火案,他“直觉”般翻开消防栓记录,其实是现实中的陈博士团队在向他的杏仁核发送电磁脉冲。
“等等...”徐麟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父亲呢?他说要给我捐实验经费...”
“你父亲?”陈博士的语气突然柔软,从白大褂内袋掏出泛黄的照片,“这是2018年我们在神经科学研讨会上的合影,那时你还在交警大队值夜班,总说要攒钱给母亲换肾。”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格子衬衫,站在银发老者身边笑得灿烂——那是徐麟“虚拟记忆”里从未存在过的25岁。
现实记忆如潮水倒灌。徐麟看见自己躺在无菌舱里,右小腿缠着渗血的绷带,母亲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总是断在第三圈。所谓“父亲临终托孤”,不过是实验团队为了增强他的代入感,用mRI扫描母亲的脑电波后生成的虚拟记忆。
“所以每次我‘回家’看母亲,都是在看你们制作的AI?”徐麟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实验台上的玻璃器皿,倒影里的警服肩章正在像素化,“连老队长也是假的?他上周还说要带我去钓鲈鱼...”
“李明是真实存在的。”陈博士调出另一个屏幕,重症监护室的3号床躺着个短发男人,右腿从膝盖以下缠着纱布,“你们在现实中是同期入队的交警,他为了唤醒你,主动申请参与第17次意识投射。”画面里,现实中的李明突然抽搐,监测仪的心跳线变成尖锐的波浪。
徐麟踉跄着扶住桌子,金属表面的凉意让他想起虚拟世界里女儿的小手。每天傍晚推开家门,五岁的小女孩总会扑进他怀里,用橡皮泥捏“爸爸的警徽”——而现在他知道,那不过是神经信号在视觉皮层生成的幻觉。
“为什么要骗我?”他抓起桌上的铜钥匙,齿痕与掌心的茧子完全吻合,“如果这是模拟世界,那我破的案子、救的人,难道都是数据?”
陈博士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数十个视频窗口同时弹出,每个画面里都有不同的“徐麟”在追捕不同的犯人:有的穿着古代捕快服,有的是未来战警打扮,最左上角的窗口里,“徐麟”正戴着VR头盔在虚拟世界里奔跑——和现实中躺在无菌舱的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第47层模拟空间。”陈博士指着最中央的全息投影,那里漂浮着无数透明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有一个“徐麟”在重复着破案、追逐、受伤的循环,“你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其实只是我们用来测试人类意识极限的观测样本。”
徐麟的目光突然被某个泡泡吸引。那是他“虚拟人生”的另一种可能:28岁的他没有穿越,而是在交警队值完夜班,买了妻子爱吃的豆沙包回家。阳台上的月季开得正盛,五岁的女儿趴在窗边朝他挥手——而现实中的母亲,正站在厨房煮他最爱喝的莲藕汤。
“观测样本?”徐麟握紧钥匙,齿轮纹路深深嵌进掌心,“所以我在虚拟世界经历的生离死别,都是你们的实验数据?”
陈博士的喉结滚动:“你母亲的临终录音是真的。”他调出一段音频,背景里有监护仪的滴答声,“三个月前她握着你的手说‘别当英雄了’,然后关掉了实验授权书。但你知道吗?你在虚拟世界听到这句话时,现实中的手指动了一下——那是你车祸后第一次有自主反应。”
录音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与虚拟世界里“妈妈”每周日煮的玉米排骨汤的香味重叠。徐麟突然想起昨天通话时,“母亲”说“院子里的月季开了”,而现实中的监控显示,那时母亲的病房窗外正下着暴雨。
“我们创造虚拟世界,是为了让脑损伤患者重建神经通路。”陈博士的声音里带着愧疚,“但当你开始修改系统代码,甚至能触碰到虚拟物体时......”他指向徐麟的警服,肩章上的警徽正在实体化,边缘泛起金属特有的冷光。
远处突然传来警报声。实验室的玻璃幕墙外,虚拟城市正在分崩离析,摩天大楼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露出更外层的星空——那里漂浮着数不清的“泡泡宇宙”,每个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观测者觉醒度达到85%。”机械合成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陈博士的工牌开始发烫,姓名栏的字迹逐渐模糊,“启动人格融合程序,系统管理员001即将接管......”
徐麟抓住陈博士的手腕,触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真实的皮肤纹理。现实记忆与虚拟人生在视网膜上叠影:他看见18岁考入警校时父亲骄傲的眼神,也看见虚拟世界里女儿第一次叫“爸爸”时的笑容。两种记忆在太阳穴处剧烈碰撞,齿轮印记突然发出蓝光,将实验室内的仪器全部震飞。
“我不是样本。”徐麟将铜钥匙插入意识核心,齿轮转动的声音与现实中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我是徐麟,是那个在暴雨夜为救小女孩失去右腿的交警,也是每天回家陪女儿拼积木的父亲——不管在哪层世界,这些情感都是真实的。”
陈博士的瞳孔突然恢复人类的光泽,他扯掉白大褂,露出里面的交警队队服:“欢迎归队,徐警官。”窗外的虚拟星空开始碎裂,露出现实中重症监护室的天花板,“现在有个选择——是继续当虚拟世界的英雄,还是回来看看真正的月光?”
徐麟低头看向掌心,指纹正在从数据流凝结成真实的纹路。远处传来现实中母亲的呼唤,与虚拟女儿的哭声重合在一起。他摸向腰间的配枪,金属质感真实得令人心悸——原来当信念足够强烈,数据也能拥有心跳。
“我选......”
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实验室的所有屏幕同时显示同一个画面:现实中的徐麟手指微微颤动,监护仪上沉寂已久的脑电波,终于跳出了第一个完整的波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