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语气,眼瞧着他那副迫不及待直搓手的模样,杨值仅稍稍琢磨,很快就悟出意思。
无非是自己与赵大人谈话的时间不长,让他误以为自己之所以点头答应,并不是威逼之下的无可奈何,而是利诱过后的一拍即合、互惠互利。于是便自作聪明猜测是笔上好的生意,追上来意图也分上一杯羹。
品出其中缘由,杨值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不屑取代。果然没有取错的外号,被叫做“狐狸”的人确实有些伶俐劲,有几分能耐,可惜太急不可耐、太直白、也太认不清自己的份量。
“姚掌柜呐,可否容老夫问句话。”
“您请。”姚掌柜点头笑道。
杨值并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招手让其走近些。只有半步距离时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到身旁,压低声音冷冷问:“且不论老夫有没有与赵大人做桌底生意,光凭空口白舌就妄想参与其中,分润利益,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这、这……”姚掌柜一时语塞。
而杨值的声音依旧冰冷,讥讽道:“反正老夫觉得啊,不合适!”
话毕他轻轻拍了拍姚掌柜的肩膀,神色严肃指点:“后生,这做生意啊,不能只看到兜里银子多了少了、不能只看到眼前一亩三分、更不能只看到今日今时。辰时亏损十两银子,巳时就抓耳挠腮想赚回二十两,如此操之过急,不智!”
姚掌柜闻言猛地一愣,心里万千思绪翻涌,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无声嗫嚅。
眼瞧他竟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模样,杨值轻蔑的神色愈发浓厚,默默嗤笑两声后头也不回地往知府衙门以左走去。
就在其伸出手想扶着下人爬上马车之际,身后突然传来语气诚恳的询问:“不知杨老掌柜日后能否网开一面,照拂照拂晚辈?”
此番话语钻入耳中,杨值手上动作当时停顿下来,随后转过身看向姚掌柜,面露微笑点头欣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咂摸出滋味,你也算有本事。别愣着了,跟上来吧。”
“是是。”姚掌柜顿时喜笑颜开,着急忙慌抬腿小跑过去。
两人先后爬上马车,相对而坐。待马车缓缓行驶出去一段距离,杨值才率先开口温和问:“听说你是扬州人氏?”
“没错,在下确确实实是扬州人。”对于这种随便问问都能知道准确答案的问题,姚掌柜压根没必要隐瞒,干脆利落点头肯定说道。
“平时做什么生意啊?只有米粮?”杨值似乎听进去般,自顾自提出问题。
“是不止米粮。”姚掌柜眼底闪过刹那疑惑。说实话,他没琢磨明白为何要问这些问题,但还是诚实回答:“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哦?怎么上不得台面呀?是见不得光?还是说出来不好听?”杨值似乎很感兴趣,不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打断。
姚掌柜挑眉笑笑,“不好听而已,我这副小身板,哪里干得来强人生意?”
“哈哈哈,也是。”杨值同样笑了起来。两手撑在屁股后面,语气轻松追问:“怎么个不好听?说来听听?”
“嗐,就是青楼、花船之类的,您老也知道,扬州嘛,自古就是烟花之地……”姚掌柜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连连干笑。
杨值满意的点点头,微微眯起眼睛思索了小一会儿,方才慎重说道:“不知道姚掌柜有没有兴趣,多做点其他生意?”
“什么生意?”姚掌柜下意识问。
“盐。”
闻言姚掌柜瞬间瞪大双眼,刚想说话却被杨值抬手制止,“不必急着回答,老夫也只是胡乱提议罢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表情各异的干坐在车厢一边,唯有踏踏马蹄声声不断。
与此同时的知府衙门大屋子里,一众粮商同样也沉默着。杨值那份说走就走的果决,给留下之人以极重的疑惑,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仅仅一次半个时辰不到的密谈,原先坚决反对的人竟突然反戈?
威逼?利诱?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毫无头绪,只能你瞄一眼我,我瞄一眼你,谁也做不出结论、拿不出可行办法。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言之时,年长粮商暗自长叹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用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慢步往门外走去。
“解掌柜,您这是……”眼尖的人看到,忙不迭出声问。
年长粮商眼皮都不愿意抬,背着手一步步往外走,到门槛跟前才回过头不屑冷哼道:“老头子回去困了,回去睡觉!”
“那、那依您看,给还是不给……”有人支支吾吾询问,只是越往后声音越小,到最后“不给”二字时,已然细若蚊蝇。
都不用去仔细思考,光听就能清楚其中的意思:无非想让自己当出头鸟。
心里暗自叹气,年长粮商顺势抬眸扫视屋子一圈。见众人眼里几乎清一色全是期盼,他不禁怒从心来,没好气道:“给还是不给?呵呵呵,这话问得真叫没水平!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们说能不给吗?”
说着他不理会众粮商极速变化的脸色,继续阴阳怪气讥讽:“我说,你们没壳硬装什么王八?啊?真有个脸问得出口!一个个既跟个铁公鸡似的舍不得那几千两银子,又没胆子出头冒气!光在屋里憋着能成事?胡扯!”
“老头子劝你们一句:那点银子又没有多少,给了穷不到哪里,不给也富不到天上。有人前面带头,跟在后面算不上丢脸!”
不等话音落下,解掌柜冷哼一声,背着手迈步出去。
在此之后屋子里愈发寂静,众粮商甚至连看其他人的动作都不再有了,皆阴沉着脸低着头,看似在思考,实际在斟酌其中的利弊。
莫约半刻钟过去,一个中年粮商缓缓站起,微微摇头轻笑道:“那点银子确实算不上太多……”
话说完他不再多言,干脆利落迈步往门外走去。
有一就有二,发觉有带头之人后,很快便有人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