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位女子平静的面庞，小龙萝迟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符不离也同样趴在石头边上一直在看，那神情说不上悲伤，更说不上高兴。
小龙萝倒是有些失望，自己明明有着一身本事，却没办法施展。明明如果她去，人类不至于损失这么惨重。
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就激起了她战斗的欲望，她的尾巴已经摆了好半天了，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血腥味而跃跃欲试，只要符不离一声令下，她绝对会立马冲上去。
可等到战斗结束，她也没能一展身手。
她明白符不离应该另有打算，可这般一直憋着，颇有种一口火堵在嘴巴里喷不出来的感觉。
“浅浅死了？”符不离皱着眉，小声问。
“等一下，还没死完。”淑月同样趴在石头边上在看。
大约过了半分钟，淑月这才一笑：“好，死完了。”
“……浅浅真死了？”符不离迟疑了一下。
“嗯，是这些浅浅已经死了。”淑月道。
“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喏，马上你就知道了。”淑月神秘地眨了眨眼。
符不离远远看了看那些人类。
刚才人类的死伤数大约要到三位数以上了，她没有细数，战斗的过程大多都被浅浅的尸体掩盖了，但凭感觉能大致猜测到人类的情况。
虽说前面的那些战士无比英勇，可靠后的那些人类明显实力不济，当前排没办法抵御住浅浅们的突袭，但凡有那么几十个浅浅冲入后排，就会造成一大片的伤亡。
可比起人类的死伤，那遍地的浅浅的尸体，才更触目惊心。
浅浅的尸体，甚至能堆成大约五层楼高的小楼。
她所认识的任何一只魔女，都有着人类几乎无法对抗的实力。像浅浅这样随随便便就死一大片的魔女，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难道这些人类很厉害？
不，绝对不是。
不过既然人类赢了，她也没有露头的必要了。那些已经受伤了的人类，她也并不想上去救援。
她也是魔女，这时候过去，很难说究竟会被以什么样的身份对待。
躲在石头后面的她们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浅浅的存在感太强，她们稍微遮掩一下气息就不会被发现。
小龙萝远远看着人类收拾残局的模样，略微有些心痛：“那些人看起来很痛苦啊。”
“是啊。”
有些人被撕咬地面目全非。
很显然，浅浅的唾液有着极强的腐蚀力，被浅浅袭击的人类受到的伤害远不止是撕咬伤。
肉体会一点一点变得粘稠破碎，无论是包扎还是切掉被咬的部位，都无法阻止身体一点一点化作脓水。
那个过程并不快，可也正因为不快，才让那过程更显得血腥。
痛苦的嚎叫，在这两百米外的石头边上，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就是浅浅吗。”徐尧也终于松了口气，“不离，你们来找浅浅，是打算消灭她吗？”
符不离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再看看吧……”
来这里的目的，确实是想要见到浅浅。
可来这里真的是以消灭浅浅为目的的吗？
其实并不是吧。
来这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单纯，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极其单纯。
她只是想见见浅浅罢了。
想见一见传说中的七位魔女之一的浅浅。
至于见到之后会怎样，她并没有细想，而当人类与浅浅真的厮杀起来，她去帮谁，她也没有细想。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地的狼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瞪得老大。
刚刚经历过大战的人们在忙着相互扶持，收拾残局，损坏的器皿死去的队友，都需要去打理。
碎裂了一地的浅浅的尸体流淌了一地，她们的尸体本身就有着不俗的腐蚀性，被堆积在一起，会一点一点化作脓液，而那些尚未被腐蚀的尸体上的一张张脸，甚至尚且带着笑意。
远远的，符不离甚至感觉那些浅浅的眼睛有些在盯着自己。
那眼睛里还充斥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是癫狂的笑意。
“那些人好可怜啊。”小龙萝忽得又嘟囔了一句。
符不离揉了揉眼睛，用手摸了摸小龙萝的脑袋。
那些人的惨状她当然看得见。
她若是这时候过去，大约能救下那些人的性命。换句话说，如果她不去，那些人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身体逐渐化作脓水，直到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
人类的救援手段有一定的效果，但一来毒液发作奇快，受伤严重的战士根本来不及得到治疗就已经丢了性命，二来医疗设备并不充裕，还有治疗机会的人并不能全都得到有效的治疗，挑选谁来救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
许多受伤之人，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等死。
虽然赢过了浅浅，可营地里完全没有半点欣喜之声，充斥着的只有痛苦的哀嚎与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地上流淌着的浅浅又或者人类的血，在如霜的月光下，凝成了莫大的悲哀。
按说医者仁心，这时候的她，应该毫不犹豫地上去为他们治疗才是？
要是换做以前的自己，恐怕会那么做吧？
可看到浅浅们的尸体，她心底无端产生了一些抗拒。
那些人的死，与她无关。
她不想救他们，就像她没有出手帮浅浅一样。浅浅身为魔女，与人类一战，本就该造成一定的伤亡，她若是出手了，岂不是就让浅浅的实力被埋没了？
她看着忙碌的医师们，看着那些人死去，她竟然产生了几分困意，不由打了个哈欠。
天天在小月饮楼，她救过的人已经很多很多了。她救下的人多，漠视的人更多。
她早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没办法顾及所有人的性命。离月牌就是为了让普通人得不到她的救助不来烦她而设立，当离月牌的规矩挂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断绝了许多许多人活下去的希望。
她不救人，人就会死。
人不是因她而死，可她却也亲手埋没了别人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她早就习惯了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死掉的感觉，她已经拒绝过无数次别人撕心裂肺地求救了，现在眼前的一切，和那些时候并无分别，就连惨叫的声音都差不了太多。一开始听会觉得有些悲凉，听多了就和虫鸣鸟叫没太多分别，只是吵闹一些罢了。
她有些犯懒了。
她听得出小龙萝语气中的惋惜。
可她如今已是这般铁石心肠，竟已经能对这样的惨状熟视无睹。
这就是魔女的宿命吗？
她心头暗暗嘀咕。
就算知道自己这么做似乎有些不人道，可她毕竟是魔女。她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坚定地为了人类付出一切，她甚至会去担心浅浅会不会就这么死掉。
越是这么想，她越是无可救药地觉得，自己果然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女了。
比起小龙萝的嘀咕，她倒是更能理解身边的淑月的感觉。
淑月见到这一切，甚至还能笑出来的。
她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浅浅的尸体有些触目惊心，仅此而已了。
旁边的徐尧看起来也是惊讶更多，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对人类的死亡的惋惜。
符不离隐约也能感知到徐尧的想法。
身处在魔兽峡谷，徐尧与人类为敌并非一次两次了。比起符不离只是懒得救人，她徐尧可是真的杀死过不少妄图冲入魔兽峡谷的人类，甚至会将他们的身体当做养料，吃干抹净。
她所做的其实并不比浅浅所做的人道多少，同为魔女，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吃人罢了。
虽说如今的徐尧比过去的那个男孩子徐尧看起来要温柔可爱的多，可当初的徐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吃人这种事的。那张看起来温柔的脸背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忍心看到别人受伤的少年了，而是一个能把人从容吃掉之后，还能摆出一副温柔的模样，来到养蜂人家门前，送上果子，巧笑嫣然的魔女罢了。
这是成长吗。
只是堕落吧？
倒是小龙萝，从人类变成了龙，却也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心，未被玷污。
说不定，等小龙萝也吃上两个人之后，就会和自己乃至徐尧一样？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符不离自己都不由揉了揉鼻子。
虽说徐尧会吃人，但她符不离可是从来都没吃过人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虽然能与徐尧有一定的感知共享，可她能想象到藤蔓如何绞杀人类，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一个猫娘啃食人类的模样——究竟要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逼得她去吃人肉？
看着人类与浅浅的第一战，符不离的脑袋里浮现出了无数条话语。
她没有将任何一条想法说出口，戈壁的血腥中，人命那么的不值钱，话语也那么的苍凉，连带着魔女的心，都苍凉地宛若这戈壁的月亮，只会让一切蒙上一层白霜。
“来了。”
淑月轻声呢喃了一句。
符不离耳朵一抖，已然知悉淑月的意思。
她扭头看去，西边的地平线上，又是一轮蝗虫般的浅浅涌来。
符不离扭头与徐尧对视了一眼，只见徐尧面容很平静。
徐尧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符不离摇了摇头：“没事。”
“你打算出手吗？”徐尧问。
“还不打算。”符不离道。
“嗯。”徐尧一笑，“我听你的。”
“我也听你的。”小龙萝忽然奶声奶气地道。
她平时声音倒是没有这么软，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血腥的刺激，她竟比平时多了一丝女孩子才有的绵软感。
符不离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膛。
软乎乎的胸口下，心脏还在跳动。
不只是属于她的心，也是属于徐尧的心。
它真的是凉的吗，就像徐尧的身体一样凉。
她不太需要去看淑月的意思，她知道，淑月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做。
淑月只会纵容她而已，这里的一切都和淑月没有关系，和这里的一切有关系的，只有她符不离。
如果她坚定地不理会人类，这里的所有女子，都不会动一下。如果她想要协助浅浅吃掉人类，她们大约也会欣然应允。
她们都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协助人类似乎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做了也许能开心，不做也没什么负担，就算所有人都死在面前，她感觉自己也不会多么悲伤，说不定，还会有一种看了一场大战的酣畅与悲凉感，那感觉说不定会不错。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淑月好像并未改变她什么。可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走到了能对人类漠视到这种地步的现在，走到了如今只要淑月、小龙萝、徐尧都在身边，哪怕人类死完了都不要紧的现在。
这是淑月一开始想看到的样子吗？
这是魔女该有的样子吗？
这具小小的，自己看着都觉得可爱的小猫娘模样，其实根本就与什么天真善良无关。
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属于恶魔的血液罢了。
看到人类与浅浅又一次开始接触，符不离忽得笑了一声。
人类溃败的一塌糊涂。
太惨了。
这一次的浅浅数量比上一次还要多。
数量一旦多到了摧枯拉朽的地步，战斗就没什么悬念了。
本来就已经是残兵败将的人类，在这一场浩瀚的浅浅海中被轻易淹没，甚至没能形成多少有效的反击。
千人规模的团队，在第一次战斗中尚且能英勇，可略作休息之后，疲惫与恐惧涌现上来之时，浅浅的再次出现，如丧钟一般让人绝望。
看着浅浅吞噬人肉的模样，符不离舔了舔嘴巴。
她们吃的真的太香了，好像人类是什么珍馐，每一根骨头都值得好好去舔。
混乱之中，尚且有那么几个人尚且在坚挺，可在浩瀚的黄色海洋中，他们也只是几叶扁舟，自顾尚且不暇，何来庇佑之力。
阵线被冲垮，医者与后勤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他们就是黄色的浅浅海中鲜红的果实，一口咬下去就是鲜嫩多汁的果肉。
人类已经没办法拯救自己了。
“呐，徐尧，我们也是魔女对吧。”
“……是吧，你说是就是。”
“走吧。”
既然都是魔女，那就看看究竟谁才更加魔女一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