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虫并非是虫，只是因为第一个见到这种魔物的家伙开了头，便一直这么叫。
沙虫其实是一种鱼，其身上的鳞片与那多而密如刀刃一般的鱼鳍便能证明这一点。更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一口咬下去的口感，与鱼肉极其相似。
符不离生啃了一口沙虫的肉，当即便觉得，这玩意做成刺身一定老少咸宜。
她不太信任自己的猫舌头，将沙虫的肉片下来了几块，分给了小龙萝与淑月尝尝，两人都给了不错的评价。
因为在沙地里活动，鱼目已经完全退化。又或者，也许这种魔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根本没长眼睛。
魔力大批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年份也不过百年，魔物大战前的五十年间，魔物才逐渐降临这个世界，这百余年的时间，进化论其实并不太有说服力。
沙虫的身体很特别，其肉质之间有许多过滤通道，可以将沙土从肌肉与鱼鳞的缝隙中排出体外。它在沙地里张开嘴巴乱吃，沙子便会从这些通道中过滤出去，至于吃到了什么，就全看运气了。
这里有了生命，不管是符不离还是小龙萝都欣喜无比。
小龙萝往沙子底下探索了一番，这么一探索，还真发现了地下大约十米的位置，有像是建筑物的东西。她一头撞在了上面，撞的还挺疼，龙角插在了墙里，废了点力气才拔出来。
而沙子里潜伏着的，远不止沙虫，还有许多其他魔物，毒蝎、蛇、螃蟹、奇怪的虾……
这里原来是有生命的。
这个发现让众人都振奋无比，而能有这些生命，不难推断这地下应该是有水源的。
小龙萝在地下看不见，不过若是地下有水源，徐尧下去肯定能探索出来。
于是，徐尧便将身体化作藤蔓，缠绕在了小龙萝的身上，随着小龙萝一起深入地下。
果然，在地下约摸二十米的地方，徐尧成功找到了泥土。
扎根其中，她很快便从地下生长出来，从地下将藤蔓一路生长到地表，冒出身躯来。
看着沙地里突然冒出一根绿色的青苗，随后快速长大，形成一棵树，然后那棵树又变成徐尧的模样，这过程还颇为奇妙，好像看到了生命繁衍的过程一般。
“这里确实有地下水。”徐尧睁开眼睛后，便说道。
“嗯。”
“地下埋着的应该是房子，你看我摸出来了什么？”小龙萝摆了摆手中的碗。
那碗在沙地之中，经历了多久无从考究，可这么被拿出来，看上去竟像是新的一样，只是缺了个口。
淑月看着那碗，忽得一拍手：“啊，难怪我总觉得有些熟悉，这里我似乎来过。”
“你认识这个？”小龙萝摆了摆碗。
淑月一笑：“这里的碗大多都长这样。太久没来这里了，那时候这里还不是这副模样。那时候的这里，还是一片草原。”
徐尧连连点头：“地下还有一些没被吃完的草根，我能感觉到。这地下的植物也变成了魔物，没有阳光也能生长，它们注意到我了，在挠我痒痒。”
她这么说着，地下忽得又探出了一根藤蔓。
藤蔓上抓着一根白色的植物。
那植物通体纯白，就连叶子都是白色的。水灵灵的，体内甚至还有些许血丝。一晒到太阳，那植物便像是融化了一般，在迅速由饱满变得柔软。
“这种植物地下有很多，就是这种植物养活了这里的魔物。”徐尧道。
“果然又是藏在下面吗。”符不离叹了口气，“真是的，虽然早就猜到了……”
魔物不喜欢阳光，浅浅是魔女，浅浅很能吃，浅浅应该不吃沙子，但是能在这里活下来……
这些要素集中在一起，不难推断出，这大漠的地下一定藏着什么。
人类的许多病症，只有到了病入膏肓时才会在体表表现出来。魔物也许就像这个世界生的一场病，当体表出现症状的时候，地下恐怕早已经烂透了。
凭四人的本事，想把这里的沙全部移走并不可能，即便移走了一部分，大风一来，沙子便又会回来。
徐尧的枝叶舒展开来，在这大漠里形成了一片能够遮阴避暑树荫。已经找到了地下水源，她也能提供可口的蔬果为众人解渴。
在这里扎下了根生长起来，便一时半会无法离开。
既然找到了魔物的线索，也该继续探索一番。而且这地下还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综合看来，这里很可能能找到与浅浅有关的线索。
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浅浅肯定也藏在地下。
到了晚上，浅浅就该出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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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大漠冷的刺骨，即便拓跋容一直添置柴火，浅浅也冷的厉害。
嗜血症愈发的严重，冬天本就干燥无比，她把自己的唇咬的鲜血淋漓，哆嗦的牙齿不住地寻找着可以咬下去的事物，来缓解那难熬的痛苦。
她抱着膝盖，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无人敢剪的指甲过长，被她自己抓断了，结成的血痂又因指甲的生长而错位，显得格外血腥。
裹在身上的被子，她身体的四周也都是干涸的血迹。
拓跋容看的心如刀绞。
他小心地将食物推到了浅浅身边，浅浅抓起肉来，便大口大口吞食起来。
那些都是从羊身上新鲜切下来的肉，泡在了羊血里，端到她的面前。
嗜血症若是能有新鲜的血液供养，便能略微缓解一下症状，获得短暂的清醒。
这短暂的清醒对于许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甚至可能会因为品尝到鲜血，感受到陌生的滋味后，反而会加重嗜血的欲望。尤其是身子健硕的人，更是容易因强烈的施暴欲，以及骨子里憋着想要释放的力量，而陷入更大的疯狂。
拓跋容坐在了浅浅身边，看着浅浅狼吞虎咽吃着生肉。
他知道，浅浅只要吃了肉就能安静下来，和其他人想的不一样。
总有人劝他不要再靠近浅浅，他不听。
浅浅还认识他，他不能丢下浅浅不管。
吃完肉的浅浅不再会说话，只是喉咙发出些说不清意味的低鸣。
拓跋容知道，那一定是吃饱了的意思。
然后浅浅就会靠在他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已经说不上话了。
不过，浅浅的肚子越来越大，也许孩子就要生下来了。
“来，多吃点。”
家里这一顿又是干饼。
集市里一只羊卖了能买好些干饼，一家三口吃过一个冬天都不要紧。
苦日子熬一熬就过去了，让浅浅坚持到生下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容儿，浅浅越来越不正常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她能不能生下孩子，你不能也中了毒。”
“要是孩子能生下来，也不枉她坚持这么久吃的苦了。”
“将来……孩子生下来，我肯定会好好护住。”拓跋容捏紧了拳头。
新年将至。
浅浅生产的日子也终于要到了。
那凄厉的喊声即便隔着屋子，隔着凛凛寒风，也依旧能清晰听到。
这一日，平常无人造访的屋子挤满了人。
拓跋容的父母，产婆，医生，邻居全都来了。
按说产房不该有这么多人的，可一来这里算是监牢而非产房，二来浅浅的情况并非一两个人就能处理。
她太特别了，必须要足够多的人手来做。
小孩子是不允许进来的，就算是成年人看到浅浅的模样都会心头生出畏惧。
她如今的模样有几分像人，几分像鬼很难说。杂乱的头发，过分白皙的皮肤，一道道抓痕，一道道血迹，房间里更是有着洗不净的屎尿味，与血位还有一位待产的母亲一定会释放出来的气味，足以击破任何孩子对母亲的美好，甚至是对人类最恶劣的形象的想象。
光是她的哀嚎声，就吓得周围的小孩子们一个都睡不着觉。
比寒风更凄厉。
浅浅的手脚被捆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挣扎。接生婆在一旁鼓励着，一边害怕靠近浅浅，一边又在想办法好让小宝宝生下来。
他们的话语浅浅还能不能理解，拓跋容都不知道。今天一来就听到浅浅在大叫，他知道，久等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从来没有一位产妇会经历如浅浅这般折磨，浅浅骨架本就比寻常人小一些，生产的过程更是困难。产婆很是束手无策，言语的劝说并不起到作用，浅浅也和其他女子不同，身体在疯狂的扭动。
那是怎样的痛苦，根本无从想象，光是看到她身体即便被束缚也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生悲凉。谁都忍不住怀疑她下一秒会不会死掉。
在场的人无不是紧张无比。
只要孩子生下来，浅浅所有吃的苦就都值得。
虽说众人都畏惧浅浅，可谁又都敬佩浅浅。
或者说，这个时候，浅浅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她是一位母亲。
她能挺得过旁人根本无法坚持的嗜血症之苦，那早该湮灭的人性居然能维持数月之久，还能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是母亲。
谁也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受到这样的苦，只要孩子出生下来，她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就算拓跋容这时候想要丢掉孩子不管，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个会认可。这位至今甚至没人知道她姓什么的女孩子，就这样，在寒冬腊月的末尾，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声啼哭。
孩子生下来了。
是顺产。
生下的是人。
众人七手八脚在忙活，拓跋容也想帮忙，可他不被允许直接看浅浅。所有的男人都不被允许直视，只有这里唯一一位医生被允许睁着眼。
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看着孩子那张难看的脸，他心头有着无比多的思绪。
竟是两行泪水先流了出来。
真丑啊。
明明浅浅那么好看，孩子却这么丑。皮肤有着许多褶皱，头大身子小，脑袋还和肿了一样，身上更是还有血迹。
简直像个怪物。
“太好了，是女儿。”产婆笑道。
“女儿啊……”阿爹阿娘也在一边拥在了一起。
这时候，其实是男是女都不太重要了。
拓跋容擦了擦眼泪。
“为什么这么丑？”拓跋容小声道。
产婆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世界上第一个抱你的人就是我，你以为你比她要好看？刚出生的宝宝都长这样，过阵子就好啦。”
“哦……”
旁边响起了人们的鼓掌和欢呼声。
伟大的母亲，带着重病苦苦坚持了五个月，硬是坚持到将孩子生下来。
众人忙着看孩子，而一边的浅浅喘着粗气，竟慢慢坐了起来。
通常而言，这时候产妇该根本没有力气坐起来才是。或者说，以浅浅这种情况，能把孩子生下来还没有死去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奇迹了。
她坐起了身，手和脚还有腰依旧被锁链束缚着，动弹不了多大。
见她坐起了身，医生赶忙远离了她一些。
她的面目过于吓人，血红的眼睛，空洞的面孔，张着的嘴巴，只能发出一些似是话语，似是呜咽的低吼。
她盯着孩子，呜咽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是想要去抱住孩子。
旁人害怕浅浅，拓跋容怎会害怕。
看到浅浅一直在盯着已经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拓跋容安慰她道：“没事的。”
孩子被放在了秤上。
“五斤八两，是个健康的宝宝，恭喜你啊。”
小护士笑着将宝宝还给了拓跋容。
刚刚成为父亲，拓跋容还有些呆滞。
孩子在他怀里，忽得就不哭了。
浅浅还在呜咽，那呜咽的很伤心。众人都在叽叽喳喳，她分明会因为旁人的靠近而瑟缩，好像受惊的小兽。而那望着孩子的模样，更像是受惊的小兽，在众野兽的环伺下，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拓跋容抱着孩子，来到了浅浅的身边，将孩子给浅浅看。
浅浅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奇迹也终会有个终点。
继承了她的性命的孩子，将会在这个世界上长大成人，成为浅浅的下一代，代替浅浅活下去……
“你看，多可爱。”拓跋容将孩子慢慢放在了浅浅伸出的手上。
浅浅抱住了孩子。
她居然还有力气抱住孩子。
看着怀中的孩子，她的面容变得无比安详，还有几分欣慰。
那正是一位母亲看到孩子该有的表情。
“我们还没有给她起名字，不过已经有几个方案了。浅浅，你要不要……”
拓跋容还在回忆着名字，却见浅浅忽然低下头，将脑袋对上了襁褓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