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许许带着被麻袋包裹的人回来的时候，符不离吓了两跳。
第一跳，是看到年许许扛着似乎是装着人的麻袋出现的时候，瘦弱的身形背着一个比她体型要大的多的人形麻袋，一步一步朝着小月饮楼走来，仿佛哪家被欺凌的女子忍无可忍，终于决定杀人抛尸，但因为力气不够外加没什么经验，只能把人半拖在地上带回来。
这被人看见可还得了？
第二跳，是袋子里居然真的是个人。
当袋子靠近的时候，浓重的鱼腥味让符不离放松了警戒，她一度以为袋子里只是一个像是人的鱼，结果袋子一带开，居然是像是鱼的人。
鱼再怎么像人也还是鱼，而眼前这个人虽然身体有些特别，却也还是人类。
这并不难区分，就算符不离并不精通生物学上的区别鉴定，但眼前的杨武终归有鼻子有眼，什么人类的器官都是完好的，只是身上莫名的多了些鱼类的特征罢了。
“能治好他吗？”年许许道。
“你先把跟着你过来的人哄走吧。”符不离道。
一个小姑娘拎着这么大一个包裹，早就被人报警了。好在年许许成功说服了警察，这才在警察的陪同下回到了小月饮楼。
而就算是有警察的陪同，好事的人们也好奇地跟着麻袋，一起来到了小月饮楼。
白玉城的警察们都很熟悉小月饮楼了，这个被特别照顾的地方，闹出问题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猎魔人的工作警察们当然支持，只是这么堂而皇之不顾影响，实在让警察们有些为难。
不过处理这种问题就不是符不离的责任了，她只专注于如何治疗杨武。
离开了红潮，杨武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被麻袋拖着，也是杨武自己同意的。
他受不了穿衣服的感觉，一来没有太合身的衣服，二来穿上衣服有如灼烧一般痛苦。而若是没有海水，他又会尤其觉得口干舌燥，麻袋用海水浸湿，并装些海水在其中，重是重了点，他会觉得舒服很多。拖行带来的疼痛，反倒是最轻的折磨了。
当然，比起杨武受到的折磨，年许许感觉自己才是被折磨的那一个。
身体被符不离早早抽去了大多数的脂肪与肌肉，过于瘦弱的身体并非只是看上去羸弱。虽说用魔力补强身体并不困难，但即便是轻微程度的利用上了她本身的力量，也让她浑身肌肉酸痛的不行。她就算有自愈能力，比起符不离无孔不入的治愈力来说相差太多。
这么拖行了一路，她在外面不敢露出扛不住的表情，好不容易回到小月饮楼，早巴不得躲在屋里好好休息一下了。即便她确实很关心杨武是否能够痊愈，还是急不可耐地冲向了里屋。
“你是什么情况？”
符不离见多识广，即便见到杨武这副古怪的模样，她也没有像旁边警察一般大惊小怪，只是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杨武的肚子。
“我……我大概是……被大海……赐福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太久没有说话，口齿不太清楚。
听他吞吞吐吐，符不离便往他体内注入了一股魔力，简单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而这么一探查，她的眉头不由蹙起，不由“咦”了一声。
而感受到了符不离的魔力，杨武倒是忽得眼睛瞪的老大，浑身微微一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竟显得好似忽得兴奋起来了一般，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些。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算得上健康。嗯……起码一时半会死不了，慢慢说，不用急。”符不离道。
虽说畸形看起来不太雅观，但身体倒是没什么毛病。作为人来说，他这种程度的畸形确实与人类有了些差距，但因为不致命，若是这么活下去也似乎无碍，符不离觉得，这种事还是该看看当事人怎么想才好。
而他体内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与他的身体已经有些相互依存了，姑且不取出来，也无伤大雅。这里可是小月饮楼，那些潜藏的东西想要溜出来作怪，她符不离可不会答应。
杨武依旧有些口齿不清，带他回来的年许许又跑没影了，符不离便姑且找了个水桶，让杨武先洗洗身子，她还有其他病人要看，那些才是要命的情况。
年许许休息回来，发现符不离并没有在治疗杨武，有些吃惊。听闻杨武被泡在水桶中，去看了一番杨武，只见杨武已经睡着了。
她当然有一肚子话想和符不离说，但符不离在旁边忙着为别人看病，她一时也插不上话。比起她的事，好像符不离手头的事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好不容易等符不离闲下来，她才忙不迭地说明了情况。
“东海？”
一直在陆地上晃悠，她还确实没怎么去过海边，对海中的魔物倒确实一知半解。
当初魔物大战也只是剿灭了陆地上的魔物，据说当初就有海底的魔物爬出来袭击人类，只是海中的魔物大多智力低下，袭击的也多是渔船，所以讨伐海底魔物的优先级一直不高。
魔物大战之后，海边诸城对海中魔物进行过几轮清剿，效果还不错，近些年也确实出现过巨型海兽上岸的情况，但比起人类受到的物理影响，可能经济影响更大一些——巨型乌贼与巨型金枪鱼，一度导致相关肉类价格大幅缩减，倒也不是魔物的口感多好，只是单纯的量有点大，甚至部分餐厅因没有标注使用了魔物肉而被人们舆论攻击到差点关门。
偶尔也确实有些恐怖的海兽出现，有几位英雄更是因与海兽搏斗而一举成名，只是一直以来人类没有因为海兽受到过什么巨大的损失，所以对海兽并未有太多防范。
但这个世界海洋面积远远比陆地面积要大，陆地上大大小小魔域纵横，没道理大海中就没有魔域。
陆地上尚且有人类在抵御魔物，大海中难道要指望鱼儿们去抵御魔物吗？
起码至今还没有见识过会使用火器或者魔力的传统鱼儿。
年许许口中红潮中的存在，在符不离看来很可能和肉山与徐尧的藤蔓相似的生物，很可能就是某种吸收了魔力进而演化出来的相对低级的生命体，可能正是使得这世间的生物获得魔力，从而演变成魔物的关键生物。
但无论是徐尧还是肉山，都不可能能做到让人类变成魔物或者半魔人。
肉山的产物符不离没有太多接触过，但徐尧的藤蔓中蕴含的魔力，符不离十分确定，普通人少吃点说不定还对身体有好处，至于吃成半魔人，那恐怕得要祖孙三代顿顿生食素餐，精诚所至，说不定能成功成为半魔人。
徐尧的魔力大多聚集在根部，就算是根茎被人类吃到了，也顶多就是影响到了一些当时的精神状态，比起普通魔物的肉类效果都差了一大截。
但杨武半年前还只是个普通人，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把人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红潮只怕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听完了年许许的话，符不离也依旧没有打算立马治疗杨武。
见符不离不为所动，年许许倒是急了。
东海之上还有人在等着她的消息，这等异象若是不处理，只会有更多的渔民受到影响。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发现红潮出现，还是她机缘巧合下撞到了那位报案无门的女子，倘若她没有多心，倘若她还是过去那个高来高去的仙人，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事。
现在的她不一样了，拥有了离月牌，并且对修炼魔力已无太多执念的她，有了更多时间去关注普通人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比得过符不离，莫说十年，就是百年千年，以他的速度也达不到符不离的高度。如此，修炼就成了笑话，身为仙人本最值得骄傲的便是体内的魔力，而这样的骄傲在得知符不离的魔力量之后，很轻易就被碾了个粉碎。
她无意去伤害其他仙人，她自己道心破碎也没必要让其他人也与她一样。她是天才不错，但世上说不定有更为天才的人。魔女可以拥有如此多的魔力，为何就不能有一位神人超越魔女呢？
当然，她自己绝不可能成为那位神了。
在发觉自己努力无用之后，她已经拥抱了恶魔的魔力。
身为魔物的她使用起恶魔的魔力远远比过去的魔力更为得心应手，虽说她的体内如今依旧还有金血残留，昭示着她曾经仙人的身份，也正是这些金血带来的仙人气息，使得她依旧会被其他人认作仙人而非什么妹魔，但她还没有找到转化魔力的法门，若是有一天她将金血中的魔力消耗完，她大概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妹魔吧？
当然，她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屈服于符不离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命了。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屈服的是符不离，能让她心甘情愿当这个妹魔的人，不是什么强大的恶魔，也不是什么魔力通天的魔女，倘若不是符不离而是其他人，她断然不会这般任人玩弄。
从仙人蜕变为了小月饮楼的令牌使，她走了许多过去不曾走的路，也见了许多过去不在乎的人。从避世到入世，她已然发觉，比起让自己成为什么得道神仙，她倒是更在乎起了人情冷暖，人世沧桑。
这种蜕变并不让她觉得恶心，她自我反省过数次，反省过自己是不是被符不离洗脑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但她盘算过无数次，并无数次得出结论，即便现在她的身体并非她想要的身体，但现在她所走的路，所行之道，绝未违背本心。
正如当初她见到夜白之时，被夜白的气质深深迷住，正是因为那时只专注于修炼的她，还未曾想过大道未必要是通往力量的巅峰。
她的道，在成为小月饮楼的令牌使后，并未破灭，反而是拓宽了。
她会垂怜病者，她会祝福生者。她不再只是只知生杀的金刚，更是懂得低眉的菩萨。
所以，过去她一定会不屑一顾的渔民，她才能降下身姿，落于他们面前。即便她所做的只是将他们绑起来，也许这并非渔民们所想见到的，但她很清楚，她是在为拯救世人而努力。
而这一次红潮涌现，定然是大海即将带来灾难的前兆。
究竟有多少岛屿受到过红潮影响，红潮下一步又会去到哪里，会有多少渔民被变成魔物，除了红潮之外还有多少秘密藏在大海之中，全都是未知数。
离月牌只能拯救一两个人，但若是能破析红潮的秘密，能拯救的绝非一人两人。
过去的她不懂世间事，但现在，她想为世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无关回报，仅为证道。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走在了最该走的路上的时候，那个本该引领她走下去的符不离，居然摆出了一副好像事不关己的态度。
她如何不郁闷愤慨。
不过很快，她便也明白了符不离为何如此，并同时被符不离也问住了。
“你让我治愈他，但他这也不是病，要不要治愈，不是该他自己说了算吗？我当然要听听他自己是什么想法。”
“不是，他是受了红潮影响才化作此态，怎会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不是中了陷阱不能自拔，谁会想要变成这副模样？”
“万一他想呢？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他离不开红潮，难道不是受到红潮的影响，已经丧失了理智吗！”
符不离沉默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你说的红潮，但是他的身体是正常的，你说他沉迷红潮，或许是他自愿的？”
“怎么可能是自愿！这不就和过去控制人心的毒物一样么！”
“不太一样。若是按你这么说，世间所有猎魔人都是中了想要魔力的毒。拥有魔力之人天生对魔力有着渴望，魔物也好，普通人也好，谁都一样。你是怎么断定他不是想要获取更多魔力，才刻意去吃的红潮？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也许并非他所期望，但确实是他行为的后果。可若是他觉得这样的后果也不要紧，那为什么我非要为他矫正身姿呢？”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是红潮使他沦落至此，并非他自愿！”
“你先冷静一下年许许，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下我的意思。我是说，万一，你口中的红潮并没有控制人思想的能力呢？它有没有可能……就是单纯的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