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总署大楼被甩在身后。
林媛坐进黑色轿车的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外面那个充满算计、谎言和权力倾轧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她并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开车,只是哑声说了一句:“等一会儿。”
车内空间狭小而静谧,高级皮革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香氛,本该令人放松,此刻却像无形的茧,将她紧紧包裹。
刚才在颂恩办公室里那种锐利逼人、掌控全局的气场瞬间消散殆尽。
就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后,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她向后深深靠进椅背,闭上眼睛,但眼前却不是黑暗,而是飞快闪过的画面:
顾问深邃难测的眼神、颂恩如同毒蛇般审视权衡的目光、屏幕上发布会现场那些义正辞严却冰冷虚伪的脸孔、还有……
李二宝可能面临的万劫不复。
一股极致的疲惫感,并非来自身体,而是从灵魂深处涌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发麻,指尖冰凉,即使车内空调温度适宜,也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她孤注一掷了。
将内阁顾问透露的、未经证实的关于副首相健康状况的消息作为筹码抛了出去。
用素瓦家族未来的空头承诺去诱惑那条“风标蛇”。
甚至不惜点破对方最不堪的外号,极尽挑衅与施压。
最后,只给自己和对方留了五分钟。
这简直是一场疯狂的赌博。
赌的是颂恩的贪婪和恐惧能否压倒他对副首相的暂时忠诚。
赌的是顾问的消息是否准确。
赌的是素瓦夫人事后是否会认账。
赌的是她林媛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可能更多。
赢了,或许能暂解危局,为李二宝搏出一线喘息。
但也彻底将自己绑上了素瓦家族的战车,站到了副首相的对立面,前途叵测。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不仅救不了李二宝,她自己也会立刻被反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地位都可能化为泡影。
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布料,紧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黏腻冰冷的触感,让她极其不适,却又无力去调整。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声音大得几乎要撞破耳膜,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敲打着最后的倒计时。
她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脸上精心维持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和深埋在眼底的焦虑与不确定。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悬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恐怖。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车窗外,总署大楼安静地矗立着,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她的手机就安静地放在一旁,屏幕漆黑,没有任何电话或信息进来。
颂恩会买账吗?
他会不会表面答应,转头就把她卖了?
那五分钟的期限,像一道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悸动,却吸入了更多令人窒息的焦虑。
她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整个世界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
无人知晓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里,正进行着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等待。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潜伏者,在深水之下投下了唯一一枚鱼雷,然后只能静静等待。
要么命中目标,掀起巨浪,要么无声沉没,自取灭亡。
这种将一切寄托于他人抉择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镇定。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
读秒声。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车厢里的冷气依旧低沉运转,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仿佛在无情地提醒她每一秒都正在流走。
林媛缓缓睁开眼。
世界依旧明亮,街道依旧车水马龙。
可她的胸口却像被人掏空,整个人仿佛跌进了一口冰冷无底的井里。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手机。
屏幕漆黑如铁,安静得让人窒息。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任何来自颂恩的回应。
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眼神空落,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要点亮,却最终只是僵在半空。
——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在办公室里的锋芒、威逼、挑衅,全都只是自我欺骗的幻影。
她孤注一掷的筹码,可能根本没有砸开对方的心防,而只是被他冷笑着收起,随手掷到垃圾堆里。
胸口的窒息感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下意识张开嘴,却连空气都像被抽干。
额角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下,落在脖颈,带来刺骨的凉。
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这一局,如果颂恩选择了背叛,她不但失去所有的政治未来,甚至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替罪羊,被推到前台去背下所有。
林媛缓缓放下手机,手指却死死攥紧,像要把它碾碎。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街头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拉成破碎的光影,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车内安静得可怕,只剩她急促的心跳声。
那颗心跳声,混杂着无声的质问:
——难道,真的输了吗?
忽然——
“咚、咚。”
一阵轻而急促的敲击声,骤然响在耳侧。
车窗震了两下,仿佛把她从冰冷的深井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林媛猛地一怔,僵硬地转过头。
玻璃上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逆着街灯,先是看见一截制服的袖口,暗色布料上镶嵌着金属徽章的冷光;
随后是一只微微抬起的手,骨节分明,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正停在窗外,静静悬着。
她呼吸一滞,目光顺着那只手慢慢往上。
是肩膀,线条笔挺,撑着整件警官制服;
再往上,是颈侧的剪影,被昏暗的光影勾勒得锋利;
直到最后,才看到那双眼——
透过玻璃,目光冷硬如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却又似乎掺杂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意味。
——是颂恩。
他竟然亲自下来了。
他就站在她的车门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看着她,刚才那几声敲击,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开场信号。
林媛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绝望尚未完全退潮,惊疑又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
他为什么在这里?是来宣判她的彻底失败?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战栗,手指近乎痉挛地按下了车窗控制键。
车窗玻璃无声地降下,车外的喧嚣和热浪,裹胁着颂恩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一同涌入。
他没有弯腰,只是微微垂下视线,看着车内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林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抽动,最终化为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
“第七号证人的口供,笔迹有点潦草,需要点时间重新誊写,需要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