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玲彻底僵住了。
她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那个永远精致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
良久，她轻声说：“她三岁时，我接手了第一个并购案。那时我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回家时她已经睡了。”
“保姆说她哭着找妈妈，我就让助理找了最好的儿童心理专家，制定了‘高质量陪伴方案’——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时，内容精确到每分钟。”
她苦笑着睁开眼：“你看，我连怎么爱她，都要做成项目计划。”
“爱不能被计划，阮总。”
顾听晚走回沙发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就像艺术不能被完全量化。”
阮玉玲看着那份文件——国家大剧院国际艺术展演的正式邀请函，烫金的国徽印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是知意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不是您规划中的‘洛桑’，不是您KpI里的‘国际奖项’，但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家收到国家大剧院国际艺术展演的正式邀请。知意和我的合作节目，已经被选为开幕演出之一。届时会有二十多个国家的艺术团体和媒体到场。”
阮玉玲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邀请函上阮知意的名字。
“贝茵老师的评语是：‘在阮知意身上，我看到了东方美学与西方技巧真正融合的可能性。她不是简单地跳两种舞，而是在创造第三种语言。’”顾听晚顿了顿，“这是很高的评价，比任何奖项都珍贵。”
她看着阮玉玲，语气诚恳，“您为她铺设了通往世界的路，但她自己找到了一座桥——一座连接她血脉里的文化和她热爱的艺术的桥。这座桥可能不如那条路笔直，但它更宽广，也更能带她去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阮玉玲久久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邀请函，又抬头看向病房的门，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震惊，有迷茫，有骄傲，有懊悔，更多的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无措。
“我……需要时间想想。”她最终说，声音疲惫。
“当然。”顾听晚点头，“医生建议知意住院观察三天，接受全面评估。这几天，您可以暂时放下亚太区总裁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这里，等她醒来后，请您试着听听她真正想说的话。”
“如果您还记得怎么做母亲的话。”
离开医院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顾听晚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系统小声说：“宿主，你觉得阮知意的妈妈会改变吗？”
“改变需要时间，”顾听晚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但至少，那扇一直紧闭的门，今天被撞开了一条缝。”
而门后，是一个母亲第一次真正看见女儿的痛苦，也是一个女儿第一次真正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或许不是和解的开始，但一定是理解的起点。
至于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就要看她们母女自己了。
车子驶向夜幕深处，而医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里，一个母亲正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到熟睡的女儿床边，第一次，用颤抖的手，抚过她消瘦的脸颊。
那动作里，有笨拙，有悔意，也有深埋了太久的、不知如何表达的爱。
两周后的午后，魔都大学舞蹈学院。
四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排练厅，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旋转，如同无声的舞蹈。
顾听晚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阮知意独自站在镜子前，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热身，而是赤着脚，随着手机里流出的轻柔钢琴曲随意摆动身体。
她的手臂如水草般舒缓地延展，脖颈放松地微仰，脚尖在地面上划出随性的弧线。
那是一种介于芭蕾的挺拔与华国舞的柔韧之间的姿态，自在得令人惊讶。
更让顾听晚微微挑眉的是，镜前的地板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旁边的吸管被咬得扁扁的，一副被主人随意搁置的模样。
“看来恢复得不错。”顾听晚出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阮知意闻声回头，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不是过去那种训练有素的，嘴角弧度精确的微笑，而是眼睛先弯起来，然后整个面部肌肉都放松展开的笑容。
“听晚！”她小跑过来，脚步轻盈，“你来了。”
顺着顾听晚的目光，她也看到了那杯奶茶，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啊，这个……妈妈过来看我时买的。”
她走过去拿起杯子，晃了晃里面剩余的奶茶，“少糖版的。她说既然医生建议适当放松饮食管理，那……偶尔一次也可以，虽然还是坚持要了‘少糖’。”
话虽这么说，但她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被记住喜好的小小雀跃。
“阮阿姨呢？”
“在楼上跟系主任谈借用场地的事。”
阮知意拉着顾听晚走到镜子前，“你看，我这两天自己练的时候，发现那个旋转衔接好像可以这样改——”
她示范起来。依旧是那段水袖与足尖的缠绕，但这一次，她的旋转慢了零点几秒，反而让水袖的轨迹更加飘逸。
当袖子即将触碰到她小腿的瞬间，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精确避开，而是让足尖轻轻一勾，带着水袖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回旋。
“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不碰到呢？”
阮知意停下来，眼睛亮晶晶的，“芭蕾讲究干净利落，但华国舞的美有时候就在那些不经意的牵连里。如果让袖子成为延伸的一部分，而不是需要避开的障碍……”
“这个想法很好。”
顾听晚点头，眼中露出赞许，“芭蕾处理的是身体与空间的关系，追求的是绝对的掌控；华国舞处理的是身体与‘气韵’的关系，追求的是顺势而为。”
阮知意用力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以前太想掌控了，每个动作都要精确到毫米，结果反而失去了流畅感。这几天……我不再数着节拍练，就只是听着音乐，感受身体想怎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