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颂芝说得还算委婉。方才四福晋盯着富察小姐的眼神，活像瞧见了什么腌臜物什，美眸里淬着寒冰。好好一个美人，生生被满脸的嫌恶折了七分颜色。
年世兰一听这话，哪里还用颂芝催促。她反手扣住丫鬟的手腕，拎着裙摆就往前疾走。
转过九曲回廊时，她突然刹住脚步——前方太湖石后，富察小姐拿着帕子在拭泪，富察夫人搂着她说些什么。她们对面就是柔则与宜修。
“实在对不住，近来暑气重，福晋身子不适。”宜修上前几步，轻拍富察小姐发颤的手背，转头吩咐道：“剪秋，去把德妃娘娘赏的那支凤穿牡丹金簪拿来。”
宜修亲昵地替富察小姐理了理鬓角：“我一看见妹妹就觉得，那簪子配你，等会儿去我那儿重新梳妆。这么标致的人儿，合该好好打扮。”
宜修又和富察夫人说了些话，年世兰趁机挽住年母的手臂，小声询问起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年母摇摇头没说话，示意年世兰看过去。
顺着年母的视线，柔则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杏眼里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富察小姐腕间的翡翠镯子。
“你手上这个，”柔则突然箭步上前，挤开宜修，声音尖得刺耳，“从哪来的？”
富察小姐踉跄着后退，绣鞋踩到裙摆险些跌倒。富察夫人一把扶住女儿，将其护在身后：“回福晋的话，这镯子是妾身给孩子及笄准备的……”
“你骗我！”柔则突然拔高声音，抓住富察小姐的手腕，唇脂被咬出斑驳的痕迹：“这镯子我在王爷书桌上见过，这分明是王爷送给你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事福晋就这么说出来了？年世兰想到那天在书房的对话，大概猜到了。估计是她这边没戏，所以胤禛就重新选择了富察家。
“福晋慎言！”富察夫人声音陡然拔高，额角青筋暴起，“这话若传出去，我家姑娘还如何做人？”她死死护住女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后悔的要死。老爷也只是隐晦的提了句自家姑奶奶可能有大运道，让她把这个镯子给女儿戴上，哪曾想这四福晋跟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柔则置若罔闻，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富察小姐的腕子。少女疼得脸色煞白，翡翠镯子硬生生被拽脱而出。 不过因为用力过猛，柔则因反作用力重重跌坐在地。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没想到柔则竟然真的动手，现在她摔在地上，更是没人敢去碰。
“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四郎，莞莞肚子好疼……”
“血！地上有血！”
不知哪位夫人尖叫出声。众人这才发现，柔则月白色的马面裙下正缓缓洇开暗红。宜修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按住她的人中：“来人！快去请府医！”
*
“今日你好好歇着。”年世兰躺在床上，年母替她掖了掖被角，指甲抚过锦被，刮出细小的声响，“过几日咱们去上善寺上香，让佛祖帮忙去去晦气。”
年世兰含糊地应了声，年母也没在意。今日这一出闹的，纵然是她都觉得荒唐。
等年母走了，年世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幽幽的叹口气。
今日在别院里，虽然府医来得快，但是柔则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谁也没想到她竟怀了身孕还敢这般闹腾。后来四爷踏入内室时，整个花厅的气温仿佛骤降，周身戾气逼人，几个胆小的闺秀已经吓得躲起来。
“唉。”年世兰忍不住又叹口气。看今天回来时候额娘在马车里和她说的，她嫁给十三爷是稳打稳的意思了。两位爷关系好，也就是说，以后她面对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四福晋的次数，也会增多。
颂芝就挑帘进来：“小姐怎的还没睡？是睡不着吗，我去厨房要碗安神汤？”
“不用了，这就睡！”年世兰钻进锦被。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以后事谁知道呢。
这日天光正好，碧空如洗，晴日潋滟，年世兰换了身杏色绣折枝梅的轻便衣裙，跟着年母往城郊上善寺去。
大雄宝殿内，沉檀香雾缭绕。年世兰跪在蒲团上，合掌时腕间的翡翠镯碰出清响。她闭眼默祷，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佛祖保佑，愿二哥在四川平平安安，也愿信女能觅得良人，白头偕老。”
“佛祖说，一次只能应一个愿望。”
带笑的嗓音响起，惊得她手一抖。年世兰回头，身后已多了道身影——胤祥不知何时过来，衣摆与她的裙裾纠缠在一处。
“那、那就让二哥平安！”年世兰急急扭过头去，翡翠耳坠在颊边晃出凌乱的弧线。后院传来年母与住持的谈笑声，颂芝又被她支去添香油，此刻大殿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胤祥忽然倾身，将三炷香敬入炉中。
“那我就求佛祖，把我的愿望分给年小姐。”香火明灭间，他的眼眸温柔得不像话，“让她得偿所愿。”
年世兰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忍不住偷眼去瞧。却见胤祥忽然转头，恰好捉住她未来得及躲藏的目光。
“年小姐可愿陪我去后山走走？”
胤祥的声音放得很轻，年世兰攥紧了袖中的帕子，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后山小径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钻出星星点点的野花。胤祥刻意放慢脚步，月白的袍角时不时擦过年世兰的裙边。
“那个……”年世兰没忍住，盯着石阶上忙碌的蚂蚁，“四福晋，可好些了？”
胤祥的靴尖碾碎一片落叶。他转身时，眸子里的笑意淡了几分。年世兰问完就后悔了，但是话说出也不能收回，刚准备跳过，就听到胤祥的回复。
“四嫂的孩子没保住，她把错全怪在富察小姐身上，闹着不许四哥迎她进门。但是她那天说的那些话都已经传出去了，富察小姐不进王府，就只能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富察家更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