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的声响随着一群人进入住院楼而很快消失，楼下又恢复了寂静。
她不知道那位老爷会给那位太太怎样的位置或恩宠，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每一个在如此乱世中竭尽全力活着的人，谁都没有资格嘲笑和指责。
清桅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那位年轻女子的咬牙含泪的脸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消失了很多年，伴随着生产而来的恐惧和害怕再次悄无声自觉的爬上来，她心头慌得有些呼吸不畅。
“清桅，忙完了吗？”秦书钧见她走了，快步跟上，随声问道。
“恩。”清桅说，抬手揉了揉了额角，“你找我有事？”
“没有，”秦书钧坦然道，见她很累的样子，提议，“我送你回去？”
“……嗯。”清桅犹豫了一下点头。
秦书钧虽说要追她，但一直都很有分寸。他知道清桅看重工作，在医院里，除了每日送早餐，时常上她办公室溜达一圈，看看她或者送个咖啡什么的之外，再无任何过激行为。
就连这样想送她回家，也会礼貌的提前询问，清桅看着秦书钧因她同意而意外到有点笑意的脸，轻笑出声，“做什么这样的表情？”
“没什么，乐意之至。”秦书钧笑道，眉眼上挑起愉悦的弧度。
收拾东西，换衣服，关门，下楼，整个过程清桅都有些懵，不知道是饿的还是什么。一直到走出医院，寒风猛地朝脸甩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凉气，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将脸往围巾里缩了缩，昏暗的院子里，秦书钧青灰的身影正走过去，又将车缓缓开过来。
“上车。”秦书钧从里把车门打开，朝清桅喊了一声。
清桅走下台阶，拉开车门，抬腿正要上车，却好似想起什么，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秦书钧疑惑地问。
“……稍等一下，我有东西忘记拿了。”说完，人就已经转身往回跑了。
办公层很暗，只剩几个值班医生的房间还亮着灯。清桅微喘着打开办公室的门，摁下电灯，四五个白色金边的小瓷碗还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菜色仍旧干净漂亮。
清桅的手碰到碗边，冰的。她愣怔似地看了一会儿，拿过一旁的食盒将小碗一个一个放回去，动作很小心，轻到连互相碰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秦书钧数到三楼的第十亮灯的房间里，清桅拉开车门回来了。
“这是？”
“饭盒。”清桅坐好，将饭盒整个放在腿上，有点凉，冻得她嘶地一声。
“要不放后面？”秦书钧想伸手去帮她。
“不用，走吧。”
秦书钧没再说什么，启动车送清桅回家。
沈怀洲七十大寿，是否回家吃饭，清桅没有想好，也没时间想。当天晚上回家桐桐意外发起烧，她折腾到快天亮才睡。
这套公寓比较旧，没有壁炉烧不了炭火，前几天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小姑娘还扛得住。这两天气温骤降，屋子里和外面一样又湿又冷，福妈找了个铜质炭盘烧了点炭火，但又怕桐桐在屋子里玩碰到，只能放得远一些。屋里温度不够，两天没过小姑娘就冻病了。
清桅驾轻就熟地照顾她，喂药，降温，倒也不慌，就是心疼。桐桐的出生是意外，没有怀足十个月，所以出生之后身体一直比较弱，头两年更是频繁的生病，清桅几乎没睡过几个整觉。
后来慢慢长大，身体才渐渐好一些，但也始终不如正常的小孩。
……
早晨八点，清桅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她利落地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驱散倦意，动作迅速地整理好自己。
回到床边，桐桐还在熟睡，小脸因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清桅俯身，用唇轻轻贴了贴女儿的额头试温，又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小姑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妈妈”。
“小姐放心去上班吧，”福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我会照顾好桐桐，按时给她喂药擦身的。”
清桅点点头，又仔细叮嘱了几句用药的剂量和观察的要点。若不是今早排了两台不能推迟的手术，她真想请一天假，自己陪着女儿。她最后望了眼床上那小小的一团，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包和外套，步履匆匆地踏入了门外的寒风中。
两台手术结束，已近下午两点。她匆匆回到办公室，囫囵吃了几口冷掉的饭菜，想起昨日那位产妇，按惯例该去查房看看。。
到了产科才得知，那位太太昨夜就被接走了，听说是转去了上海最高档的产后疗养中心。清桅微微一怔，向当值护士道过谢便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刚伏在桌上小憩片刻，陈又夏便风风火火地来了两趟，提醒她慈善晚宴就在三天后，该准备礼服了。清桅睡得迷迷糊糊，只含糊应了声“知道了”。
下午的工作被新转入的战区伤员填满。清桅去病房了解情况时，正遇上战区医院派来对接的护士。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她忽然想起，已经好些天没见到铃兰了。
查完房，清桅试着向几位战区过来的护士打听，可她们都摇头表示不知。她只好拜托陈又夏去别处再打听打听。
一直到临近下班，陈又夏才跑过来告诉她，铃兰住在近郊的一个地方，但不确定她现在在不在。
清桅还是决定先过去看看。她刚走到医院门口准备取车，眼前晃过一张熟悉的脸——是许宴。
他从一辆黑色的汽车上下来，秦书钧已等在门口，快步迎了上去。两人站在车旁低声交谈了几句，神情是少有的严肃，随后便一起匆匆走进了大楼。
清桅握着车钥匙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许宴突然出现在这里，和秦书钧那样严肃地交谈……是和陆璟尧有关吗？
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攫住了她。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想要跟进去问个清楚的冲动，转身拉开了自己的车门。
然而，车还未发动，另一道身影拦在了车前。
“清桅！”宋琪敲了敲车窗，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满是藏不住的疲惫和烦躁，“可算等到你下班了。陪我去吃饭逛街好不好？我快闷死了。”
清桅看着她明显不佳的状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铃兰那里只能改天再去了。她叹了口气，推开车门：“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