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有些简陋的旅店房间内,沈靖远动作轻柔地放下背上的林惜,扶着她到桌子旁坐下,温声嘱咐道。
“好。”林惜点点头,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他,“早点回来,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沈靖远伸手将她鬓边黏着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转身出了门。
待得沈靖远带上门离开,林惜这才小心翼翼挽起裤腿,褪下脚上那双沾了不少灰尘的小皮鞋,而后又龇牙咧嘴地去脱袜子。
粘连着皮肉的袜子被缓缓褪下后,林惜已是疼出了一身汗,待得看清楚自己双脚的模样后,更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曾经白皙娇嫩、被母亲笑称“该供起来”的一双脚,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整个脚背红肿发亮不说,脚底和趾侧更是鼓着好几处大小不一,晶莹透亮的水泡。
最让她牙疼的是脚后跟,一整块皮都被磨掉了,底下的嫩肉直接暴露在外,渗着细密的血珠,一双脚又胀又痛,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林惜忍不住“嘶”了一声,试探着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脚背上最大的那个水泡。
结果指尖不过堪堪才碰到水泡边缘,便疼得她一个哆嗦,飞快缩回手,抱着膝盖龇牙咧嘴地缓了好半晌,才算缓了过来。
她皱着眉,把脚草草地又塞回鞋子里,趿拉着走到床边,从行李包袱的最底层翻出了那个不大的医药箱。
她抱着药箱回到桌边坐下,脱下鞋子,抬起那只伤得较轻的右脚踩在凳子上,对着满脚的水泡犯了难。
先前虽然给沈靖远处理过刀伤,但是轮到自己时,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水泡要不要挑破?伤口要不要清理?要用什么药?要把整只脚都包扎起来吗?
一瞬间,林惜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是伤,处理方法大概都大差不差吧?无非就是消毒、上药、包扎。
她一边回忆着给沈靖远换药的步骤,一边从药箱里拿消毒药水和一小撮棉花,蘸饱了药水,眼一闭,心一横,就往大脚趾侧面一处破了皮的伤口上按去。
“嗷——!”
棉球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火辣辣的尖锐刺痛便猛地窜了上来,直冲天灵盖。
林惜浑身一激灵,手一抖就把棉球扔了出去,疼得连连吸气,不争气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俯下身对着受伤的脚趾“呼呼”吹了半晌,那股灼烧般的痛楚才稍稍有所缓解。
“疼死了疼死了……”她抱着膝盖,眼眶发红,看着自己惨兮兮的脚丫子忍不住小声嘟囔,“明明……明明沈靖远当初腰上那么深的伤口,上药的时候都没见他……”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
是啊,自己就这么一点点小伤口都疼成这样,那当初沈靖远腰侧那道皮开肉绽,几乎能看见骨头的刀伤,每次换药时该有多疼?他怎么就能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怎么皱呢?
而且,同样是跋山涉水走了一天,怎么自己的脚就成了这副模样,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还能一路把自己背回来,连气息都没乱?
想想他刚才稳稳当当的步伐和宽阔温暖的后背,再看看自己这双“废了”的脚,林惜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钦佩之余却又有些莫名的不平衡。
她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的脚背,一时不敢再尝试,就这么抱着膝盖,发起呆来。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忽然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惜下意识抬头,正撞上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的沈靖远的视线,他显然是刚打水回来,额前发丝还沾着热水的湿气。
看到林惜缩在凳子上,抱着一条腿,眼眶微红,鼻尖也红红的模样,沈靖远脚步一顿,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蹙了起来。
待得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那只搁在凳子上,毫无遮掩且伤痕累累的脚上时,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也瞬间沉了下来。
林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衣衫不整,裤腿挽起,一只光溜溜,布满水泡和擦伤的脚正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
她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忙从凳子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扯下裤管,同时单脚蹦跳着去够扔在地上的鞋子,声音都结巴了,“你,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沈靖远没说话,只是几步走上前,将手中装着热水的水盆放在桌上,同时一伸手,按住了她慌乱的肩膀,沉声道:“别动。”
林惜被他按住,肩膀一颤,那只没穿鞋的脚趾头有些尴尬地蜷缩了一下,试图继续把脚往鞋子里塞,“我,我没动啊……”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沈靖远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重新按回了凳子,而后在她身前单膝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捏住她了的脚腕。
“唔……”温热的掌心贴上微凉的肌肤,林惜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呼,下意识就想抬脚往后缩。
“别乱动了,伤口沾了脏东西更麻烦。”沈靖远加重了几分力道,让人挣脱不得,而后抬起头,目光自下而上地与她对视,“惜惜,我帮你。”
林惜闻言,顿时眼皮一跳。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互通了心意,但沈靖远性格向来内敛克制,除了那晚舞会的“出格”行为外,两人之间除了偶尔牵牵手外,就连拥抱都很少,更别说再进一步的亲密了。
而她伤在脚上,方才被他不小心撞见,她都觉得羞窘难当了,怎么可能还让他替自己处理伤口?
林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靖远捧着她的脚,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过脚背的画面……只觉得被他握着的脚腕像是着了火,沿着小腿一路烧到了脖子根。
她慌忙把脚往后缩,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也因紧张和害羞而磕巴起来,“不!不用的!真的,我自己能处理好……”
沈靖远看着她几乎要烧起来的脸颊和闪烁躲闪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她在别扭什么。
他没有立刻反驳,依旧维持着单膝蹲在她身前的姿势,一手虚虚拢着她脚踝防止她乱动蹭到伤口,另一只手则稳稳按住她的膝盖,仰头看着她,目光平静而专注。
“你自己处理不了。” 他陈述着事实,目光落到刚刚被林惜扔到地上的棉球,“大的水泡要挑破,你自己下不了手,而且消毒水刺激性大,用不好反而容易让伤口感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听话,很快就好。”
说着,他不再给她挣扎拒绝的机会,起身从水盆里捞起拧干的温热毛巾,动作轻柔地覆在她小腿和脚踝上,轻柔地擦拭掉了上面沾染的灰尘。
湿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林惜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并拢了膝盖,放在腿上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将裤腿攥出了一片细密的褶皱。
她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他捏着自己脚腕的那只手上移开,转而将目光落到了沈靖远脸上。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看着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浓密而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浅阴影。
他唇线绷直,神情认真,动作专注,仿佛手上握得不是心上人狼狈的脚,而是什么正经的文件,那份过于正经的态度,奇异地冲淡了些许旖旎的尴尬。
“你……” 林惜忽然放松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靖远擦净了她脚上其他部位的灰尘,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浸泡在温盐水中的另一条干净软布,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会有一点痛,忍一下。”
不等林惜反应,他已经动作轻柔地用软布边缘,一点一点地清理起水泡周围和破皮处的污渍。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指尖几乎只是虚触,全靠布料的柔软来完成清洁,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直接触碰给林惜带来的刺激和她的不适。
但即便如此,盐水接触到破损皮肤的细微刺痛还是让林惜瑟缩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上好。” 沈靖远立刻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疼得太厉害就和我说。”
“不用,还好……”
林惜咬着唇,对上他的目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
她能感觉到,他已经尽可能地做到最轻了,比起自己刚才那鲁莽的一戳,现在的疼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只不过身体反应她没法控制罢了。
听着她的回答,沈靖远眉目更柔和了几分,低下头去继续为她处理水泡和伤口。
或许是手法的原因,又或许是心理原因,疼痛比林惜预想中要轻得多。
看着沈靖远低着头,眉心微蹙,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她的伤口上,那种珍而重之的态度,让林惜原本紧绷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里那点别扭和羞怯,也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了丝丝缕缕的暖流和酸涩。
沈靖远此刻小心翼翼的动作,连同这几日他默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以及更早之前无数次的忍耐与包容,忽然汇聚成一股来势汹汹的洪流,冲垮了林惜心中最后一堵无形的墙。
积压多年的话,堵在胸口口,翻滚灼烫,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沈靖远,”林惜听见自己的声音又酸又涩,却格外清晰,“这些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的讨厌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