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敏的话让房间内的三个活人玩家同时后背一冷。
孙琴吞咽口唾沫，望着何玲玲的背影没忍住搓了搓指腹。
……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这大白天的，就算有事也不应该有事才对……
孙琴丝毫没发觉自己现在想的话有多离谱，自顾自地安慰自己后觉得僵硬的情绪好了很多。
“认识？”
何玲玲忍住打颤的手，故作不解道：
“怎么会认识？难道你哥哥他是做招服务员进来的工作吗？”
吴慧敏捂嘴轻笑，摇摇头又点点头：“是也不是吧。”
“但几乎每个上船工作的人，都见过我哥哦。”
吴慧敏说：“他毕竟是负责一层船舱工人们所有事宜的负责人嘛，虽然工资高不了太多，但总归大小是个负责人，人员变动多少需要知道些大概的嘛。”
她说了一堆，却愣是不明确说“哥哥”是谁，这让何玲玲没忍住握紧拳头。
她缓缓抿紧唇，在吴慧敏再一次“好奇”望过来时抬头，笑着道：
“天呐。”
何玲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不敢置信的模样，惊讶道：
“难不成是，带我们上船的吴哥？！”
“……”
只能赌一把了。
何玲玲耳边响着如同惊雷般的心跳声，她忍住打颤，忍住恐惧，佯装出的惊讶和不敢置信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
施元和孙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防止自己脸上露出破绽打扰何玲玲的“表演”
。
要不怎么说虞时玖能和何玲玲他们成队友了……某些方面来看，虞时玖也是个挺喜欢“演戏”的戏精。
“……哈哈哈哈～”
吴慧敏明显也被怔到了几秒，随后更高兴地笑了起来。
“……”
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嘲笑的何玲玲面色不变，继续维持：
“慧敏你笑什么？我猜错了吗？不对啊，应该是才对，你们都姓吴——”
“没有猜错。”
吴慧敏笑的有些直不起腰，她直接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床铺上歪了歪头，笑眯眯道：
“我哥就是一层船舱的吴哥啦，不过你们得替我保密哦，我暂时还不能让我哥知道我在这里兼职。”
吴慧敏这句话说完，施元和孙琴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看向吴慧敏。
如果在船上只是单纯的工作……吴哥不会不让吴慧敏在这里工作，同样的，如果船上的工作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吴慧敏也不会不告诉她哥自己在这艘船上兼职……
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绕脑，但却是事实。
“……为什么？”
何玲玲最后还是决定符合场景继续询问：
“你想要自己兼职赚钱，吴哥应该不会阻止你才对。”
吴慧敏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我哥的性格你们都不了解啦。”
她说：“我哥他希望我能干点轻松的工作，弹弹钢琴聊聊天啦，或者做一些关于文学方面一听就很有文化的工作……船上的服务生工作，他舍不得我去干的。”
“我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干这种辛苦的“兼职”，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那你，”施元没忍住皱眉插话：“你知道他很爱护你，更不应该撒——”
施元的胳膊被何玲玲微微拉了下，止住声。
“我知道。”
吴慧敏没有反驳施元的话，她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道：
“我哥爱护我，但我也爱护我哥啊。”
“你知道那种只能看着爱护自己的亲人独自劳累的感觉吗？”
吴慧敏的眼眶无意识红了一片，她笑着道：
“我知道。”
“我知道那种日日夜夜被我哥独自留在家里时产生的恐惧、慌张、胆怯……甚至是无法逃离的，那种无处不在的黑暗。”
“我和我哥都很穷。”吴慧敏自嘲的声音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我们太穷太穷啦，穷到连一丁点电费都得节省使用，大部分时间里，我就跟在当时还没成年的我哥身后捡垃圾，我们什么都吃过，坏过肚子也呕吐过……但最后我和我哥都还活着，我甚至……我甚至还学了大部分家庭都学不起的钢琴……”
“这太像梦了。”
吴慧敏说：“你们说这像不像一场美梦？”
“……”
何玲玲三人表情都有些僵硬凝滞，最后没有一人出声。
“你看，”见没人说话，吴慧敏又笑了起来，“你们甚至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怜的——”
“没，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率先出声的人竟然是孙琴。
孙琴还是那副有些胆怯又害怕的畏缩模样，但她此刻的眼睛很亮，还隐约藏着些令人看不透的悲伤……以及微不可见的羡慕。
“这并不可怜，慧敏。”
孙琴第一次主动向前，她颤巍巍地握住吴慧敏冰冷的手腕，打了个寒战。
“你很好，你哥哥也很好，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们没有觉得你可怜的原因是，你还有哥哥对不对？你有一个对你很好，很好的哥哥。”
何玲玲和施元看向孙琴一直在发抖的手，以及——对方明显已经被汗浸透的后背。
孙琴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这点。
“好听的话谁都可以说。”
吴慧敏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怎么相信孙琴这一番话，她说：
“你完全可以在背后说我肮脏、可怜、下等人之类的恶毒话语……自然也能在表面和我说一些我不可怜，你也在羡慕的好话。”
“真的没有！”孙琴急了，握着吴慧敏的手突然力道加重，她急的不行，下意识道：
“……那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
何玲玲和施元对视一眼。
前者有些担忧，后者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孙琴，似乎从对方这急切又慌张的面孔中联想到了什么。
“你的故事？”
吴慧敏扯了扯嘴角，“你的故事还能比我——”
“我曾经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孙琴略微提高声调的话打断吴慧敏的嘲讽。
吴慧敏的声音戛然而止。
孙琴还在说：“没人要这三个字，也可以完全用来形容曾经的我。”
“你们去过农村吗？就是那种，很偏远很偏远，甚至偏远到连马路都不通的农村……哈哈，听着是不是有点太穷了？”
孙琴说到这为了活跃气氛笑了下。
但在他人眼中，她的嘴角却始终提不上来。
但没有人说话。
吴慧敏也没有。
“……在这种农村里，重男轻女这四个字发挥了淋漓尽致的作用，女孩不被允许上学，女孩不被允许和除家里人外任何一个男人说话，如果被发现她和外人说话，就会被带回去挨打。”
“别不信，我被打过很多次。”
孙琴说着弯下腰，她卷起自己的裤脚，露出一小腿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些其实还好，被打的不算多，大多数是因为赤脚下地干插秧之类的活被虫子啊蛇咬的，也有因为不听话被打后留下的疤痕……偏偏我运气又不太好，是疤痕体质，也就留了这么一腿的疤哈哈。”
“是不是有点难看？”
孙琴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其实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自从离开老家后买了很多祛疤膏，虽然效果不太理想，但确实淡化不少了。”
何玲玲皱眉望着孙琴腿上的疤痕，不太愿意去深想对方很可能经历过的苦难过往。
她自己也一样。
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人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悲惨过往放到人前供人点评安慰……孙琴虽然看起来脾气软又胆小，但实际上，她应该并不喜欢自己被其他人怜悯。
人都是这样，不愿意随意受到他人的怜悯同情，这些别扭的情绪也会一直存在。
“……疼吗？”
吴慧敏突然出声，她缓缓蹲下身，摩挲着孙琴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小声道：
“你现在还疼吗？”
孙琴：“……疼吗？”
她短暂地陷入某种对于过往的回忆，记忆中那个怎么也跑不出去，总是弥漫着各种痛苦泪水的山中乡村，似乎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不，是不大了。
她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久了……很久到自己因为过劳熬夜加班猝死后，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老家”，估计都无法迅速收到自己死亡消息的程度。
“不疼了。”
孙琴从记忆中抽离，她低头看着用手摩挲自己小腿的吴慧敏，目光在对方薄细的背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我当时没有哥哥，上学，上学也没怎么能去上，毕竟家里穷嘛，我还有个哥哥需要娶媳妇……也就导致我得生存环境更逼仄了。”
“所以慧敏啊。”
孙琴微微弯腰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很轻很柔，
“……你的哥哥，是真的很爱很爱你，也是真的，希望你能过的越来越好，希望你的未来一片坦途，希望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在这一瞬间，孙琴似乎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温柔、坚定、胆怯恐慌……等等之类的形容词竟然可以在这一刻全部用来形容孙琴。
这是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古怪“魅力”。
何玲玲望着弯腰安慰吴慧敏的孙琴，表情略微恍惚了一瞬。
在第一次在副本中见到安洁时，她也曾有过相差不大的感觉。
孙琴和安洁两人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貌为人处事都天差地别，竟然会拥有某种“几乎一致”的特质。
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解。
施元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孙琴，眼神从一开始的冷淡逐渐转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茫然。
何玲玲对人的情绪察觉比较敏锐，她侧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施元，看到对方下意识往颈部摸索的动作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施元是……想到某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了吗？
“……”
这场类似于“心事坦露大会”的时间过得很快，吴慧敏被孙琴拉起来时眼角还挂着泪。
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有着温柔善良的心脏，她从起来后就一直握着孙琴的手，像是在担忧对方因为袒露心事而情绪不佳。
事实上，孙琴除却一开始有点情绪低落外，并没觉得有什么其他的严重问题。
孙琴甚至有点不太好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过往其实并没有可怜……她不过就是面临好一点的生活距离远了一些、坎坷了一些而已。
仅此而已。
她在死亡以前，就已经得到自己年少时最渴望的生活了——当然，熬夜加班当牛马猝死这件事不算。
想到自己猝死前的恐惧和痛苦，哪怕孙琴性格再好都有点想骂人。
谁家公司熬夜熬到三四点还不下班啊？！！！！
“你比我可怜多了。”
吴慧敏还在抹眼泪，“你哥太坏了，他怎么可以不帮你说话？你不是他妹妹吗？”
孙琴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不止一个妹妹吧。”
“？”
此话一出，吴慧敏震惊：“什么叫不止一个妹妹？”
“正确来说，是有很多妹妹。”
孙琴叹了口气：“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还有一个姐姐。”
何玲玲和施元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吴慧敏的表情。
吴慧敏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但以她生长的环境和经历来看，她不应该不知道“重男轻女”这四个字在某些偏僻地区的严重性才对。
但联系上吴慧敏从小就和吴哥相依为命的背景来看……也勉强能说得通就是了。
“……”吴慧敏张了张嘴，皱眉道：“什么叫只活下来一个你和一个姐姐？你还有姐姐？哥哥不肯帮你，那姐姐为什么也不帮你？”
“……因为认知。”
孙琴沉默了很久，她笑了笑道：“我的姐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但她的思想，已经被所有人同化了。”
“同化”是最恐怖的。
当一个拥有独立性格的人被周围的环境彻底同化后，她作为独立的特性就消失了，她不再是她，只是一个被环境同化的傀儡。
“同化……”
吴慧敏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低头重复了好几遍“同化”这两个字，重复到何玲玲和施元孙琴三人都觉得不对时——
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