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张辅于病榻之上安然辞世。
临终时神情安详,面带微笑,仿佛放下了心中重担。
成化帝亲赐谥号“忠毅”,下令三日内百官吊唁。
京师百官自内阁至六部皆亲往吊祭。
越王徐闻身着素服,拄杖缓步,面色凝重,亲临灵前祭拜。
灵堂中香烟缭绕,哀乐低鸣。
张辅次子张懋主持丧礼,行礼周全,衣冠整肃,颇得人心。
而此时,府中最不安的却是张忠。
他自听闻宾客交谈中道及父亲张辅临终奏表,意欲由次子张懋承爵,不禁面色大变,胸中怒火翻涌。
“我是嫡长子,凭什么不让我承爵?”
第二日,张忠叫来仆人,抬着轿子,直奔吏部,讨要说法。
彼时尚未等朝廷下诏,张忠便趁张辅葬礼未毕之时,大闹朝廷。
吏部正堂之上,官员们正商议礼制,忽闻外头鼓噪。
门外轿子抬进,一人瘫坐其中,面容愤怒,竟是张忠。
张忠挥手大呼:“我是英国公嫡子!太祖《诸司执掌》有明文规定,勋臣爵位须由嫡长子承袭!如今要传给庶出,岂非乱纲常?!”
他一面大声念诏令,一面挥舞手中册本,怒不可遏,吏部群官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混乱。
正当其喧嚣之际,一阵寒风入堂。
锦衣卫指挥使徐林带队赶来,身着飞鱼服,神色肃然。
未待众人反应,徐林当即走上前,扬手便是一巴掌:“你还知道什么叫纲常?连你儿子是不是你亲生的都说不清楚,还来这里争爵?”
张忠被扇得一头偏转,哑口无言。
徐林怒喝:“你既不尊父命,又不顾国礼,更敢在太祖祖制前搅浑水,若不是念你父亲旧情,今日便叫你进诏狱吃牢饭!”
“若你还认得家门,就赶紧回去守灵,别在朝廷门前丢人现眼。”
张忠伏在轿中,不敢还口。
他沉默片刻,最终让仆人抬着轿子回府。
这场闹剧传开后,朝中舆论一时纷乱。
原本只是吏部内部的小事,竟然被闹上了台面。
此事引发了许多议论,朝堂上下对此纷纷发表意见。
在《诸司执掌》中,的确有明确规定,勋臣的爵位应当由嫡长子继承。
如果嫡长子因故无法继承,则由嫡长孙承袭;
如无嫡长孙,则由嫡次子承袭;
若再无嫡次子,则庶长子可以继承。
按照这一规定,张忠应是英国公爵位的第一继承人。
然而,由于张忠的残疾和无法自理的身体状况,他显然不能继续担任这一职位。
根据惯例,若嫡长子有问题,继承人应该是张忠的长子,张杰。
关于张杰是否为张忠亲生之事,虽然坊间有诸多猜测,但至今未能实锤。
因此,虽然张杰的身份仍处于疑云之中,但既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张杰非张忠亲生,也就无法因此完全排除张杰继承的可能。
朝廷内外,关于张忠争爵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多人开始质疑,是否应该因为一些未被证实的疑点,就轻易地让一个庶出的张懋继承英国公的爵位。
既然徐闻已答应张辅的请求,英国公爵位承袭之事自然需要妥善处理。
不仅张辅要死得体面,身后的事同样不能马虎。
深知张辅一生功勋卓着,理应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安排。
为此,徐闻亲自召集了《皇明日报》编辑部,将一封署名“越王徐闻”的社论置于头版:
《论英公遗志与国法大义》
“国之爵位,非子孙之私产,乃国家之所托也,英国公张辅,历三朝之功臣,征战沙场半生。
其遗疏所言:‘传位次子张懋,以社稷安宁、军政无虞为重’,此志堪比古人,至于嫡长之议,虽有律可循,然礼义为先,诚实为本,凡人臣不应私斗争恩,而应以国法为念。”
文末更附张懋平日理政纪略、张忠病史公案,娓娓道来,不怒自威。
此日傍晚,工部灯火渐亮,印房内《皇明日报》夜刊正在飞速排版。
数十位书吏挥汗如雨,编辑们分列案前,仔细校对每一个词句,确保文意准确、用字谨慎。
一名年轻抄工边誊写边问身旁老人:“咱这份报纸,为何如今比六部都还大?”
老吏人称“胡老纸”,已在印局干了三十年,呵呵一笑:“你懂什么?咱这不是纸,是国之言,是风头上的剑,你以为那些大臣怕谁?不是怕皇帝,是怕上报,怕百姓议论,怕笔墨伤身。”
年轻人睁大眼:“原来这样啊!”
胡老纸摸着下巴:“可记住一句话,百万人不如一张纸,一张纸不如一个字,那个字,要是登在‘头条’,杀人不用刀。”
纸页哗然翻动间,一份份新时代的《皇明日报》,悄然出炉。
仅半天,就被销售一空。
京师百姓街巷传阅之声如潮。
有人在煮茶夜读,有人在屋檐下念给孩子听。
越王的文章一出,京中官民顿生敬意,众言:“张家之事,老国公早有安排,不容子孙违志争名。”
越王府。
徐谦走入书中,手中也捏着一份报纸,笑道:“父亲,舆论反响不错,连刑部尚书的悼词都登出来了,看来张懋那边民意也稳住了。”
“其实这是小事,我在吏部压一压就过去了,父亲何必亲自执笔下场登报?感觉有失身份了。”
徐闻点头,放下报纸,抿了口茶:“这是我们自己开的报纸,不登这些,还想登谁的?”
徐谦笑而不语,却听出父亲语中略带几分疲惫与讽意。
“说到底,还是靠舆论。”
徐闻缓缓道:“这年头,想断谁的仕途,不必下狱杀头,只需让他在纸上‘不受欢迎’,要捧谁上位,也不必重赏封爵,只消日日连篇称颂。”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可惜的是,咱们这套,江南那些人学得比咱快,他们现在也开报、出刊、设学会,反倒在用咱的法子,对付咱了。”
徐谦神色一肃:“若他们写实论政,也就罢了;偏偏有人借纸造谣,诋毁朝廷,鼓动乡绅百姓对抗官府,此风不可长。”
徐闻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案边:“所以我让你再筹建《东海周刊》,重点刊载沿海军政、赋税实报,稳定江南文风,不只是为了舆论,也是为了政局。”
“此事我已安排,”
徐谦点头:“此番张懋承爵、越王寿宴之后,民意正好可借势一推。”
徐闻捻须,仰望窗外初升的日光。
他知道,政在人心,而人心常随风变。
既然风可以吹乱局,那他便做那风的方向。
报纸,只是他手中的一种风。
......
三日后,朝廷正式下诏:张懋继承英国公之位,袭爵赐诰,世袭罔替。
自此,张懋为英国公,入中枢掌京营,辅佐天子,英国公府数十年基业,得以延续。
英国公府上下归心,群情安定。
此后张忠不复言爵,张杰被收养于别院,张懋以谨慎、勤政着称,继承英国公之位,朝野安定。
《皇明日报》再发特刊,题为《老将之后,道义传承》,赞赏英国公张辅的一生。
老国公张辅一生布武立威,虽子嗣纠葛,仍使英国公世袭得以延续,得享“文武兼资,忠义双全”之谥,葬于京西,礼遇隆重,流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