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沈廷章做过详细攻略,深知如今的日本国内局势剧烈动荡。
虽然后花园天皇仍在位,名义上是“天子”,但真正掌权的,是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
此时的日本,早已不是统一之邦。
将军府有名无实,地方大名各据一方,纷争不断。
日本各地割据势力兴起,九州、四国、近畿的地方武士、家族势力大举扩张,中央权威极度虚弱,整个国家已进入战国时代前夜。
更糟的是,大批流离失所的浪人武士、海上贩私商人与盗匪勾结,在沿海聚成一股独立势力。
这便是大明沿海闻之色变的“倭寇”。
他们打着“日本武士”的旗号,却早已不受幕府节制,大多横行海上,只认银子与屠刀。
甚至有部分日本士绅、商贾暗中资助这群人,通过抢劫明朝海商、偷运铜钱白银来反哺本国内战。
这些人,就像刀口上的野狗,四处乱咬。
当大明使团刚踏足日本不久后,日本京都的将军府,已经先一步收到了加急情报。
足利义政站在庭院里,手中拿着一份接待使传来的情报。
他眉头紧锁,面色阴沉,把那短短几页纸反复看了三遍。
直到最后,足利义政才低声说了一句:“没想到,大明的态度竟这般强横!”
身边的幕僚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这事,要不要禀报天皇,由陛下出面……”
“天皇?”足利义政冷冷一笑,声音中透着讥讽:“你觉得,他连对马岛上的那些贼都搞不定,还能指望他来摆平大明?”
在场没人敢接话。
确实,天皇在京都的地位,早就空有其表,早已不是能统御日本的中心人物了。
事实上,就连将军府,也根本没法控制那些肆意在海上劫掠的大大小小的“海上浪人”。
这群人四处流窜,很多根本不听幕府号令,有的甚至和各地大名私下勾结。
传言说,连岛津家和细川家的手下,也有偷偷给这些人提供物资的。
“倭寇”这个词,在大明人眼里,也许只是海盗的统称。
但在将军足利义政心里,他知道,这背后牵扯的,是整个战乱中的日本利益网络。
老谋深算的一位老臣长叹一口气,说:“将军,我们现在既没有像样的海军,又没钱没粮,若真惹怒大明,跟他们全面开战,恐怕连京都都保不住啊。”
义政没有回应,只是闭上眼沉默了良久。
他不是没看明白。
在他看来,大明这几年早就开始蠢蠢欲动,想在东亚扩张势力。
这次送来通牒,不过是为了找个出兵日本的借口罢了。
朝鲜国就是前车之鉴。
明面上说是“教训藩国”,实际上呢?
一支兵马开过去,朝鲜就成了大明的属地,连国号都抹除了。
更何况,现在的倭寇,根本就不是“日本人”一家的锅。
早在几年前,日本这边的九州大名们就议论过。
大明的沿海乱得很,那些海寇里头,很多压根就是明国自己人乔装打扮,披着“倭寇”的皮,在自家地盘上烧杀抢掠。
可大明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让百姓信服、可以堂而皇之挥师东进的理由。
听到这层传言,足利义政心里的疑云彻底散去。
他已经明白,大明这一纸通牒,其实是一封“战争通知”。
“他们想吞掉我们?没那么容易。”
足利义政面色阴沉。
想当年,元朝三次渡海,出动几千艘战船、十几万大军,不也一样败在大日本的神风之下?
蒙古那么强,也没能占领日本。
凭你大明,真以为说打就能打得进来?
......
第六日清晨。
一名京都派来的武士带队前来护送,说“将军府允准接见”,并请大明使臣沈廷章单人赴京,其他人原地待命。
大明使团一片哗然。
“这是要拆我们人吗?”随行翻译忍不住低声抱怨。
沈廷章却点头应允,拱手答道:“主辱臣死,国辱臣往,大明脸面,总不能折在港口。”
当日午后,沈廷章换上朝服,随日本武士启程,步入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直向京都而去。
沿途所见,沈廷章暗暗鄙夷:农田荒芜,路上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偶尔遇到几处小村,气氛诡异,大门紧闭,犬吠不止。
“撮尔小国,贫穷弱小,若我大明出兵,定可一举破之!”
一路所观,让沈廷章心中有底。
再看身边护送的武士,一个个神色戒备,眼中尽是疲惫与敌意。
“既然对大明有敌意,这就好办了!”
三日后,终于抵达京都。
这座传说中的“日之本神都”,皇权与武力交织的焦点。
沈廷章下马抬头望去,只见城门虽大,却残破斑驳,守军衣甲不整,远不如日本国宣传中的“东国神兵”。
将军府门外,一名日本老臣鞠躬迎接,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大明使节远道而来,将军有命,请入内。”
沈廷章不动声色,抱拳前行,心中却升起警觉。
这座看似沉静的京都,暗流汹涌,恐怕比东海风浪还要危险。
沈廷章被带入将军府,是傍晚时分。
夕阳如血,映在京都城内斑驳的屋檐上,连脚下的青石板也带着沉沉暮气。
将军府的正殿陈设简朴,偏堂却挂满兵器和甲胄,空气中带着一股铁与尘混合的味道。
足利义政并未设朝堂礼仪,而是在偏殿设宴,说是“以酒待客”。
沈廷章心中冷笑一声,明知这不是寻常外交场合,偏要用“家宴”姿态压一头,这是故意的。
他依然仪态从容,端坐席上,衣袍不乱。
足利义政年近四十,一身黑金纹战袍,鬓边已微有白发。
他靠坐在主位,眼神平静如水,带着审视的锐利,仿佛想从沈廷章身上看出大明的底气。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凝重。
酒过三巡,足利义政终于开口,语气淡然:“沈大人千里迢迢而来,实在辛苦,贵国的信使……总是这么锋利吗?”
沈廷章微微一笑:“我朝诏书,不为锋利,只求明理。”
“明理?”
义政转动酒杯,似笑非笑:“贵国说我日本庇护海寇,甚至扬言若不肃清,就要出兵渡海,沈大人,这话在我看来,像是威胁,不像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