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绍兴血案,江南州府,各级官员人人自危,心惊胆战。
绍兴知府在书房连夜焚毁旧日与士林来往的书信,吓得汗如雨下。
“我不过是资助书院讲堂些许银两,怎就成了‘勾结士绅’?”
他反复念叨,生怕下一封杀令落到自己头上。
嘉兴知府更是干脆闭门不出,传令:“府衙不得接待任何书院代表,谁敢替士子说情,立刻逐出衙门。”
宁波知府半夜逃亡,被巡逻兵抓了回来,押送到京师问罪。
一夜之间,原本遍地书香、风流才俊的江南,化作寒蝉之地。
谁还敢讲学?
谁还敢谈政?
连乡村塾师都开始改讲《农桑经》不谈经世之言,只怕一开口就被扣上“鼓动士乱”的罪名。
百姓们最初震惊,继而沉默,最终变得麻木。
“这些读书人,平日高高在上,说什么礼义廉耻,结果一打就跪,一跳就死,值当的吗?”
“听说那谁,骂得最狠的那个讲师,背地里收了多少银票,现在被一刀砍了,连骨头都没人敢认。”
“徐家杀人多,可咱老百姓这几年也确实少了些贪官恶吏……”
茶楼酒肆里,众人议论纷纷,但多是低声私语,没人敢高声评说。
江南血案震动朝野,京中风声鹤唳。
内阁议事厅内,气氛异常凝重。
“绍兴死伤千余?!”
礼部尚书李贤的声音提高八度,手中的折子几乎摔在地上:“他们是读书人,不是贼寇,怎可屠之如狗?”
工部尚书赵荣冷笑:“读书人?聚众造反,勾结通倭奸商,还称得上‘士子’?若越王不杀,朝廷颜面何存?”
他祖上的西域人,江南读书人一向瞧不起他们这些外地士子,这些年幸得越王提拔,否则赵荣仕途堪忧。
越王这波乱杀,赵荣举双手支持。
兵部尚书于谦叹了口气:“可如今全国书院人人自危,学子纷纷闭门不出,连太学也有人上书弹劾,说朝廷已背离礼制道统,这事闹大了。”
最沉不住气的是新任户部尚书年富,连连拍案:“这次杀得太狠了!江南的钱粮是咱们国库的命根子,商贾虽贪,士林毕竟是桥梁,桥断了,怎么走下去?越王这是把江南当敌国打!”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首辅徐谦。
他脸色如常,只淡淡说:“诸位稍安,江南乱象,非一日可清,若不出重手,便是养虎为患。”
礼部尚书李贤冷哼:“如此重手,朝廷怕是要背上千古骂名了。”
虽然他和徐谦关系深厚,但屠戮士子这等事,的确影响太大!
也的亏越王德高望重,换做是别人,哪怕是皇帝,都会被喷成狗。
徐谦轻声道:“宁做千古罪人,不做乱世庸臣。”
一句话,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但这场争论,很快传入御前。
成化帝朱见深看完密报,脸色冷峻。
片刻后,他把奏章往案上一扔,无奈道:“相父……果然还是他,手段狠辣,倒也干净利落。”
左右太监不敢吭声,只静静立于一旁。
成化帝沉吟良久,吩咐道:“传旨内阁,江南之事,既已定局,不再追问,徐家父子,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这是皇帝的态度:不表扬,也不追责,但天下人心,并非如此轻易平息。
虽然朝廷表面保持沉默,但朝中不是没有人想为死去的士子说话。
三位御史联名上疏,要求彻查绍兴文庙之事,列举徐闻屠杀士子的七大罪状,措辞激烈,矛头直指越王。
然而,这三人上疏后不过三日,便先后遭难:
一人外放岭南蛮荒之地,终身不得调回中枢;
一人被夺职查办,罪名是“扰乱纲纪”;
最惨的一人,直接被打入大理寺狱,连家眷都受牵连。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言及江南二字。
都察院的案牍堆得高高,却不见一封弹章涉及徐氏父子。
连太学讲席也被秘密换人,原本敢于发声的讲官,不是辞职回乡,就是闭门不出。
曾热烈喧哗的学宫,如今鸦雀无声,连读书声都低了几分。
消息被层层封锁,连京中市井百姓也只道江南“有乱”,至于乱因为何,无人敢言。
而史官……更是讳莫如深。
那位原本坚持“实录不可妄改”的翰林修史官,最终交上来的起居注中,对江南一事只写了八字:
“江浙风波,因商引乱,已平。”
如此草草几字,未来若无亲历者口述传承,恐怕百年之后,这一场血案将彻底被历史吞没。
......
越王府。
徐闻坐在王府正厅,翻看着一封封从江南各地送来的密报,每看一封,他眼角的皱纹就深了一分,但神情依旧沉稳如山。
身边的亲信幕僚不敢多言,只小心伺候着,生怕一个不慎惹怒这位杀人如麻的王爷。
这些天,徐闻收到密信无数,有人痛骂他是“书脉刽子手”,他只是笑了笑。
这才到哪?
在肃清完江南士林之后,徐闻并未就此收手。
趁着朝廷还在缄默观望,他迅速出手,着手下一步大计。
那是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宏伟计划!
江南士子已败,然书院犹在,士绅犹存,若不彻底剪除,来日依旧反扑!
接下来徐闻的第一步,是废除江南各地书院制度,统一归并为社学体系。
“江南书院,非圣学也。”
徐闻在奏疏中写道:“社学凋敝,书院横生,今之天下,不为皇学之治,而为士族之私学所割,书院虽名讲学,实则结党营私,蠹国害政,宜尽废之!”
这一道奏章,成为大明教育改革之始。
徐闻所针对者,不是几间学舍,而是贯穿明朝中后期两百年士绅体系的根基。
自洪武年间起,朱元璋设社学于乡里,意在普及教化,教民以礼,以儒学安民,以学养忠。
其本意既为社会教化,更是政治布局,将教育权掌握于朝廷之手,从而遏制地方世族对思想的操控。
但随着时代变迁,社学年久失修,朝廷拨款无力,地方官冷眼旁观。
于是,书院兴起,以士人为骨,以世家出资为筋,在江南遍地开花,自设讲席,自定章程,甚至自立“道统”。
这些书院,表面传道授业,实则成为江南士族自我繁衍、自我维护的工具。
他们培养门生故旧,构建以“书院”为中枢的利益共同体,使得地方豪强不仅掌握土地与财富,更垄断了教育与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