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江南巨商和士绅势力后,朝廷终于迎来了多年未有的清朗政局。
这一场雷厉风行的“肃商之战”,以苏州王越斩贺家为开端,迅速震慑了整个南直隶。
随后各府相继整顿,顽固抗税者纷纷伏法,私运通倭的商号也被一一查封,士绅阶层原本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被彻底斩断。
随着地方秩序恢复,百姓重新拾起信心,田畴复耕,市肆再开,街头巷尾又见炊烟起伏、商贩吆喝,一切回归正轨。
在这个关键时机,朝廷顺势而为,由内阁首辅徐谦牵头,会同户部、兵部、市舶司三方,联手推出新的商税法令。
这一套新政,以“轻其赋、广其征”为指导思想,保留原有地税体系,但对流通贸易重新分类,扩大税基。
参考前朝旧例,朝廷将“商贩”按经营种类、规模、营地分为四等,设有低至三厘、高至三钱不等的比例税率。
凡有牌照商户,按月缴纳商税,税负平均分摊,既不逼良为盗,也不放纵富贾。
为鼓励正经商户经营,大明还设立“良商册”,凡五年纳税无违,记录良好者,得优先获得官方渠道货引、仓储执照,甚至有资格参与军需招标、御用供货。
对外贸易方面,朝廷则借鉴了北宋时期“榷场”制度,重设各大港口市舶司,依沿海分区设立“通番税则”,专收进出口之税。
如广州、泉州、宁波三大港口,根据商品种类、船只吨位和交易额,重新定下定额税率。
原先混乱的折冲、贿赂之风一去不返,市舶官员由朝廷亲派监察御史巡检,不得私改税额。
海外商贾初时颇感震动,担忧朝廷要收网,不料新政一出,却发现规则清晰、手续简便,反而比从前那种靠送礼打通关系、层层剥皮的旧法来得更省钱。
如暹罗国商船、琉球贡队、葡人牙行、胡商马帮,都在新税法下顺利通关,交易繁盛,国库日进银两如山。
新税法推行半年,仅南直隶一地,便为国库增银两千八百万。
若加上江浙、闽广等地的海关收入,大明国库每年稳定新增八九千万两,实为盛况空前。
朝廷因此得以拨款修河工、补军械、赈灾荒、助学堂。
江南百姓尤其受益,织造业、印染坊、瓷窑、纸坊等民营作坊重焕生机,百工安业,青壮不再逃税谋乱,反而争着纳税取信。
各地知府更以“纳税人数增长率”“正税比重”列为考评之重,清吏清法,吏治焕然。
坊间传言,“从前朝廷收税是收命,如今收税是收心”。
百姓从初的观望,到后来的认可,再到如今的主动配合,皆源自一条路:“公正而有序”。
正如徐谦在一次内阁会议上所言:
“商者流通天下之财,税者天下安定之基。利不聚富门,税不压寒士,此乃大治!”
后世称这一年为“大明商律元年”,更有学者将其与唐朝均田制、宋朝市舶司并列,称为“税制三大治”。
徐谦因此名重朝野,王越亦因“清江南贼气、定商贾之乱”名留青史。
而大明,从此迈入一个全新纪元:
商路通,税赋明,国富而民强。
......
自从完成对江南士绅阶层的整顿,以及推动新式商税制度之后,大明朝政坛一度回归清明。
那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
这一年来,江南士绅被连根拔起,原本依附于他们的地头势力与海寇也因此失去依仗,如无头苍蝇般在沿海横冲直撞。
他们失去了“义士”之名,再无可供遮掩的外衣.
如今,彻底堕为真正的盗匪。
温州郊外,三十户民宅被焚为灰烬;
宁波港内,官府的盐仓被彻底洗劫;
更有甚者,有贼人乔装成海商混入市井,夜间悄然出击,袭击沿海乡镇,焚学塾、屠渔村,鸡犬不留。
一位从福建被劫村庄中救出的老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跪在军前,声泪俱下:
“倭贼屠我妻儿满门!我求陛下,莫讲仁义道德,也莫再讲诏安招降,杀过去,杀到他们老巢去!”
老百姓的愤怒,如怒涛般在南方蔓延开来。
他们不再相信招抚,不再信任谈判,眼中只有一条路:挥军东进,征讨倭邦!
民意在身,首辅徐谦上疏言道:“倭患一日不除,我海疆终不得安宁!”
“自太祖皇帝立国起,便施海禁以固疆界,然则百余年来,东夷愈发猖獗,今我大明国力正盛,若再忍气吞声,只是白白耗费钱粮,不若主动出击,荡平外夷,还天下一个安宁乾坤!”
成化帝朱见深听后,沉吟许久。
次日,召越王徐闻入殿密议。
这位九朝老臣,虽八十余岁,白须如雪,却仍目光炯炯,精神矍铄,毫无衰老之态。
徐闻记得,早在一年前,大明便向日本下达警告,让他们一年之内解决倭寇之患,否则大明将陈兵日本。
如今细算日子,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于是,徐闻建议再次派遣使团出使日本,递交最后通牒。
此次使命,仍由礼部郎中沈廷章担任。
朝会散后,皇帝回宫途中,走至御花园边的小道,突然问道:“相父,倭人真会屈服通牒吗?”
徐闻闻言,只微微一笑:“通牒不是给他们看的,是写给天下人看的。”
“以倭人之秉性,倘若我大明不出兵,他们决不会真心剿灭海寇,对他们来说,海贼扰我江海,便如养虫咬敌墙,岂不乐见其成?要他们真动干戈,自废羽翼,那代价,远比他们所能承担的高得多。”
朱见深沉默良久,蹙眉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徐闻郑重拱手:“老臣此举,不过是为东征日本寻个借口,东南之患,不可再拖!”
“倘若不能彻底根除海寇之祸,那我大明的海疆将永无宁日,每年耗费数百万银两养船养兵,还得处处设防,仍不得安生,这账,早该算总账了!”
朱见深闭目片刻,长吸一口气,终究点了点头。
“倘若真要动兵,相父以为,该派何人为帅?”
徐闻朗声一笑:“倭国弹丸之地,形同鸡肋,倘若由老臣亲率水师,三月之期,足可灭其国祚,断其贼源!”
“什么?”
朱见深大惊,脚下一顿,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声“不可”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转头望向徐闻,那位白须如雪、面容清峻的老臣,神情竟毫无动摇之意。
“相父……你……你已八十三岁了!”
朱见深下意识退了一步,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朝堂重臣,而是要披甲执戟、横越大海的老将。
“你真要……亲自远渡重洋,率军东征?那可是生死之途、风浪无常,相父……你撑得住吗?”
朱见深心中一阵酸涩。
徐闻不仅是九朝重臣,更是他登基以来最倚重的辅相。
倘若下功夫有所闪失,大明损失的不仅是一员老臣,更是定海神针。
徐闻只是淡然一笑,躬身一拜:“臣虽年过八十,已无爵位功名可贪,唯愿能在有生之年,为陛下扫清海疆乱局,使百姓能安居田亩之间,不再畏惧贼寇横行!”
打小日本,他必须亲自前往!
徐闻抬起头来,眼中透出从容与果决。
“臣此去,不求生还,但求不辱。”
朱见深心头震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他看着眼前这位已近风烛之年的老人,却仿佛看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战马嘶鸣,旌旗猎猎,披甲执锐,横刀立于战船之首,指挥千军万马,荡尽倭患余孽。
……
那一刻,朱见深终于明白: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风浪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