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路眼中的四人,脖子处有一道好像自己在书院砍柴一样的切口。
自问他就是砍一头野狼,好像也做不到如此平滑......恍若是被一把神剑斩断一般。
而轮椅上的先生,手中无剑。
师弟的巨阙剑,早就收了起来......剑从何处来?
“扑通!扑通!”
就在李大路目瞪口呆之下,四具没了头颅的尸体从半空中跌落。
惊得他在心里喊了一声:“卧槽!”然后死死地抓住了先生的轮椅。
扶着先生的轮椅,李大路脸上青筋颤动,额头一抹冷汗刹那滴落。
他知道师弟来烟雨湖要杀人,来教他这个师兄如何杀人。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剑来自杀神一样的师弟,还是来自如如不动的先生?
他感觉要疯了!
原来没有剑,也能杀人于无形!
王贤也没有想到,先生只是一动念,便是花开花谢,让四个黑衣人换了人间。
头颅掉进湖里,瞬间染红了一片碧蓝。
跟着便是那些饥饿了许久,生出了牙齿的鱼儿骤然冲出,在水里翻出阵阵浪花。
要不了一时半会,就会将这些家伙分食。
不用王贤挥手,地上的无头尸体突然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李大路的嘴唇有些发干,他下意识里想阻止师弟的行动。
或许在他看来,先生只是伸手摘花,这一剑自然是师弟这个杀神所为。
而王贤却恍然大悟,原来圣人只需一个念头,就是斩敌于无形?
我手中有剑吗?
没有。
我还需要手中握着一把神剑吗?
不用。
我就是剑,不对,甚至整个烟雨湖,对先生来说就是一把剑。
想到这里,他好像能理解东方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天地不仁,视天地万物为刍狗,君王不仁,视天下苍生为草芥。
圣人与天齐,那么先生也是圣人了?
圣人的一个念头,只怕皇城里的那谁,也得仔细掂量一下吧?
只是?先生是圣人吗?
还是,四大宗门,连着皇宫里的某人,知道先生是圣人吗?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先生是不是圣人,这一刻对于王贤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先生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师尊白幽月,一个怀有念想,还有爱的先生,又怎么可能在这蝇营狗苟的世间化为一捧花泥?
于是王贤笑了。
他没有想到先生为了教李大路冷酷,让自己看见那一剑......
竟然用世间最简单,是最粗暴的方法解决来犯之敌。
想到这里,王贤嘴角轻动:“师兄,做人不能没有原则,面对敌人的时候,要让他们看到你的冷酷!”
李大路一哆嗦:“师弟威武!”
虽然如此,他的手却越来越颤抖。
脸色越来苍白。
一心向道,以先生为自己做人的榜样,平日里跟修佛没什么分别的李大路,连山间的野鸡好像也不曾杀过。
那一年,在白水镇,目睹了师弟的冷酷。
没想到今日在烟雨湖畔,再次感受到师弟身上那一道凛冽的剑气。
“冲啊!杀死那个魔女的男人!”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了他!”
“老子差一些死在断龙山,今日一定要杀了这个人间魔王!”
“一起上!”
风中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几如蝗虫一样,人有风中,便拔出刀剑,往烟雨湖畔冲了过来。
此时,他们眼里没有如凡人一样,戴着面具的王贤。
更没有只是元婴中期的李大路。
他们的眼里,只有生机渐逝,坐在轮椅上朝不夕保的书院先生......
电光石火之间,来自四大宗门的修士,已经冲到了师徒三人的身前。
数十名黑衣人刹那拔剑,如湖水一般往先生斩来,剑断成两截!
数十名黑衣人身在空中,刹那挥刀,整个人断成两截!
“轰隆隆!”
还有一些不甘心的家伙,人在空中没有拔剑,而是扔出了数十个轰天雷......
结果轰天雷还没出手,便在半空中爆炸开来。
烟雨湖边一时间血雨腥风,没有冲来的黑衣人两眼惊恐地看着轮椅上的先生。
一个个双腿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有人看着站在先生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想到多年前的那个传说。
昆仑山下,入魔的少年拿着一把剑,砍了灵山蛟龙族无数天骄的脑袋,差一些,整个灵山的蛟龙族就要从这一方世界消失。
还有人不甘心,甚至惊骇不已。
不是说书院的先生李慕白,只是一介白面书生,连蚂蚁都没有杀死一只。
今日难道疯了?
将死之际,突然间想起于此世间还没有杀过人?
要在一日之间,在烟雨湖畔屠尽四大宗门的修士?
不知过去多少年,从来不曾挥剑的先生进入皇城,来到烟雨烟畔。
手中无剑,连着两个学生也是两手空空......
可就算先生手中无剑,可是这一片茫茫的烟雨湖,依旧被一抹看不见的剑气斩得血雨腥风。
所有都被这一道浓浓的血腥笼罩起来。
李大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体内的灵气却凝聚到了极点。
就在他手里一道灵气欲要化剑的刹那,却被眼前弥漫湖畔的剑气,瞬间碾压。
如风一样须臾消散,根本无法凝聚这一道剑意。
王贤没有动。
他在默默地用神识感受着这一道看不见的剑气,眼中的这些无数头颅,尸体在空中坠落,往大湖里飞去......
看在他的眼里,就跟青云山中遇到的吸血蝙蝠一样。
死亡,最终只能被另一个死亡征服。
就像眼前突如其来的杀戮,只能被更凛冽的杀意从眼前抹去。
刹那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
什么叫圣人不救,什么是天意如铁。
血在飞。
剑气也在空中飞舞。
甚至那些鲜血还没落下,就化为一道斩天斩地的剑气。
轮椅上的先生,脸色比陈大路显得还要白。
这是一种生机快速逝去的惨白,似乎他身体里的鲜血早就燃烧得干干净净,眼下的身体里只剩下积聚了百年的剑气。
老道士当年跟王贤说过,剑道深处不是斩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而是十年藏一剑,甚至百年。
倘若一个修士能做到百年藏一剑,当他出剑的刹那,必将化为斩天斩地的死亡剑气。
如狂风暴雨一般,洋洋洒洒地挥洒出来。
而这一刻的先生,便是百年藏一剑。
甚至连梧桐书院的院长皇甫轩辕,也不知道先生这一剑,会有多么惊人。
李大路的心神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被先生身上释放出来的剑势,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
王贤脸上戴着面具,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神情。
他也没有神情,他在想道经里的那些句子。
不自见,故明。
不自是,故彰。
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
一抹血丝从先生的唇角渗了出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漠,一抹悲哀。
微垂眼帘,他在默默感受着自己逝去的生机。
李大路不再去看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放弃了阻止师弟,师尊挥剑杀人的念头,他没有这个实力。
看着先生苍白的面容,不忍之下,拿出自己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喂先生喝了起来。
就算眼前有千军万马,哪怕自己陷入无尽的危险之中。
只要有师弟在,那些血雨腥风便落不到他的头上。
眼帘微垂,不是他不想去看,而是不屑。
先生喝了一口水,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两个学生上最后一课。
王贤淡淡一笑。
跟李大路说道:“师弟,先生想告诉你,杀生放生,都有道理。”
先生眼前一亮,他很满意王贤的这句解释。
或许在他看来,王贤不经意中为师兄说法,已经有了一丝天地间的神韵。
李大路闻言一凛,刹那之间,他想到了春雨的细雨,跟冬日的肃杀。
于是,他不再跟满天的剑意抵抗,渐渐地感觉风中这一抹若有若无的剑息,如春雨一般化入了他的身体。
在他的经脉里流动,于是他欢喜。
王贤却看着师兄手里的杯子,看着那水壶。
突然跟先生说了一句话:“先生,既然无法挽留生机,不如杀死他,如何?”
先生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抹决绝之意。
静静地回道:“可!”
于是王贤接过李大路手里的杯子,水壶,往里面倒了半杯水。
就在李大路收起水壶的瞬间,站在先生身后的王贤,转过身来。
当着天下的英雄的面,往先生的杯子里滴了一滴水。
然后并指为剑,跟天下英雄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等天下英雄回过神来,伸手喂先生喝下这半杯死亡之水......
一口喝下学生喂的半杯水,一抹死亡气息让先生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这抹气息。
这一抹气息不止带着血腥味道,还没有一丝人间的感情,有的只是漠然,一种对天地万物的冷酷和茫然。
直到这一杯水中的气息,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先生才知道这种气息,叫做:“死亡!”
紧接着,先生感觉到了身体里这一抹气息里还有另一个境界。
那是天地的意志。
原以为,自己的意志已经控制了整个烟雨湖,甚至是皇城。
他的意志里的一些决绝,是不再避让的决定。
世间的道德准则,天地之间的冷漠慈悲,两个学生心心念念......
在这身体里渐渐蔓延开的绝对意志面前,化为湖水里的涟漪,飘散开来。
霍然抬首,一手扶着身下的轮椅,先生瞬间明白了王贤嘴里的那句话的意思。
既然生机杳无,不如一剑斩去,杀死最后一线生机。
电光石火之间,先生感受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他甚至有些害怕这种境界。
世间本无圣人。
可是一路走来,通过对天地的感悟,自身的经历,造就了先生与世人完全不同的闻道之路。
眼下的他,在世生眼里就是一个生机尽失的废人。
能不能否极泰来之境,如自己学生所说的那般,以身死而生的勇气,突破上天千万年来的那道限制?
毫无疑问,这是最神妙的一种法门。
以前的他不曾想过,以后的来者估计也不敢尝试。
而身后的王贤,让他看到了那一道门......
一念及此,先生笑了。
笑着问道:“这一剑,对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