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公玉淳
宫中端阳宴如旧，但崔寄果然如他所说，半途中逃了席与阿璀一道出宫去观龙舟赛了。
秦淮河的龙舟赛恰在午后正式开始，他们虽然去得稍微晚了一些，但也没错过太多。
晚眺楼的最上一层，崔寄早让人提前定下了视野最好的一间屋子，临窗看过去，恰能将外头临湖景象尽收眼底。
阿璀端着晚眺楼新制的饮子临窗坐着，微微偏头往外头看过去。
她对面，崔寄今日也略显轻松，悠悠闲闲地靠着椅背，也往下边望去。
临河的岸边早已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伸长了脖子朝着水面上张望。
水面上，一艘艘精美的龙舟排得齐整，船头的龙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腾飞而起。
船上的儿郎们个个蓄势待发，眼神坚毅而炽热。
随着锣鼓声响，那一排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船桨整齐划一地入水出水，溅起大片白色水花。
一时间，江上鼓声响彻云霄，龙舟上的鼓手们也奋力击鼓助势，实在是气势磅礴。
两岸的看客们也纷纷呐喊助威，一时人声鼎沸。
阿璀听不见那些热闹喧腾的声音，但是看着下边欢腾的景象也十分开心。
“以前好像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龙舟赛。”阿璀看向崔寄笑道，“也许是从前整个天下都是乱糟糟的，百姓们求生尚且不易，哪有心思搞这些？如今见着这般热闹景象，也算是盛世之象了。”
崔寄微微仰起头，也向她看过来，看到的却是她眼里带着笑意的明媚的光。
她似乎是天生的上位者，这所谓上位者，不是狭义上以权势而定，而是她思想的高度，天然便在许多人之上。
她的本性里，好像便是有为百姓之忧而忧，为百姓之乐而乐的思想与胸襟。
及至夕阳将斜时，龙舟赛毕，人群也开始渐渐散去。
阿璀伸了个懒腰，这场龙舟赛，看得也算兴尽。
至少晚眺楼的饮子还是蛮好喝的。
“也结束了，人都散了，咱们也回去吧？”阿璀起身，朝崔寄道。
“好。”崔寄吩咐山泽去叫马车，又问她，“这大半日，就喝了点饮子，吃了些小点，不饿？要不直接在晚眺楼吃了晚食再回去？”
“不饿，不吃。”阿璀摇头，刚才确实吃了不少果子小点，饮子都喝了两杯，哪里还吃得下去。
见她拒绝，崔寄也不强求，微笑起身，只道：“那走吧。”
这会儿坊内沿河的人大多散去了，路上也不算拥堵，马车也还能马马虎虎地通行，但速度却快不起来。
如今节气天气也很暖了，坐在马车里有些气闷，阿璀便干脆将两边车帘掀开，好让风透进来，一边还能再看看宣阳平康两坊沿途的街头市井景象。
这会儿申时还未过，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路上的行人还不少，沿途坊市的许多店面还开着，来往的货郎摊贩也还叫卖着。
然而在即将出宣阳坊的时候，原本就走得极慢的马车猛地一晃，好在山泽驾车的技术不错，略微控制下马车就停了下来。
崔寄见此关切看了阿璀一眼，见她没什么事，遂向外询问情况。
而阿璀这边，透过打开帘子的车窗，恰好能看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方才对面有家食肆，里头突然摔出来个年轻的小郎君，那小郎君一个没站稳恰摔到他们马前，要不是山泽敏捷立刻便停住马车，怕是他那一下便直接摔到马上来，到时候被马踩了可就不是件好事了。
阿璀从车窗处略探出头去看，只见那小郎君正躺在地上捂着脑袋做痛苦状，而他摔出来的那食肆里面，随之又扔出了书笈和一个大布包。
布包落在地上滚了两下便停住了，但那书笈里头却哗啦啦滚出一堆东西来。笔墨纸砚都有，还有好几本书卷。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卷，那年轻郎君也不在地上抱头打滚了，手脚麻利地便爬坐起来，赶紧去收拾散在地上那些手稿书卷，十分珍惜地拍拍上面的灰。
这模样一看便是个贫苦书生。
山泽得了崔寄吩咐下车去查看情况，方才见他摔在地上，怕他摔出个什么好歹来便欲去扶他，谁知他就这么麻麻溜溜地爬起来了，完全不需要旁人来扶的模样。
山泽遂将旁边方才滚过来的布包袱捡起来，递过去：“这位郎君。方才如何摔出来的？可有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那年轻郎君恰收拾好了书笈，见旁人帮自己捡起来包袱，忙爬起来将包袱接过来，连连道谢：“多谢这位仁兄，我没事儿，没事儿。”
他一出声，山泽愣了一下，马车里的崔寄也有些许疑惑。
这年轻郎君的声音过于清朗，单听声音像是个十三四岁少年郎的声音，倒不像他这二十来岁年纪该有的声音。
而他一站起来，个子也不算高，甚至山泽都比他要高半个头了，而且身量也纤瘦，那书笈背在身上，都快将她压弯了腰的模样。
山泽猜想，大约是这人少年时缺衣少食没养成什么好体魄。
靠窗往外看着的阿璀，只见那人一身灰蓝色粗布衣裳，肩膀处和袖口处都打着补丁。
然而细看他面容，却觉得他眉目柔和，还算清秀，但偏生少了些男子的棱角，就像个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郎的模样。
“我下去瞧瞧。”阿璀忽然道。
崔寄也未拦他，跟在她身后一起下了车。
山泽见阿璀与崔寄下来，便往后退开两步。
那年轻郎君见状，便知这二人大约是他主家，便忙上前致歉：“方才不小心摔出来，惊扰郎君娘子，实在抱歉。”
他话是对着崔寄说的，但崔寄却未应答，说话的反而是阿璀。
“哪里的话？非先生之过。”阿璀温和微笑。
那年轻郎君见状，却有些愣住了，挠挠头手足无措：“没事没事儿……”
“郎君没事就好。”阿璀笑容如常，又道，“敢问先生贵姓？”
“在下公玉淳。”那年轻郎君拱手见礼，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