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羽皇沉吟着,眼中闪过回忆与探究之色。
他知道女儿修行数百载,经历颇多。
但能让她用“故人”形容,且因一双眼睛就破例带回一个人族,这“故人”的分量,恐怕不轻。
“此人现在何处?”他问。
“安排在‘听涛别院’,设下了结界,由两名侍女照看。女儿已给他服下一枚‘海心护元丹’,暂缓其生机流逝与神魂溃散,但也仅能拖延数日。”
澜汐神女答道,“女儿已令侍女探查他随身之物,除了一些丹药和灵石,并无特殊。其身份来历,他亦闭口不言。”
羽皇沉默良久,目光在女儿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缓缓道:“既是你看重之人,便暂且留着吧。只是需谨慎,莫要让外界知晓,尤其是其他几族。至于探查渡劫者与准备圣渊之事,仍按计划进行,不可因此分心。”
“女儿明白。”
澜汐神女起身,再次敛衽一礼,“父亲且安心养伤,诸事女儿会妥善处置。”
她转身,淡蓝纱裙在氤氲灵气中划过优雅的弧度,向着洞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步出秘洞时,羽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与若有深意的叹息:
“澜汐,过去之事,如云烟过眼。我辈修行之人,寿元漫长,有些人与事,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澜汐神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是。”
身影随即消失在洞外流转的霞光与水汽之中。
秘洞内,羽皇独自倚在玉榻上,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狰狞的、依旧闪烁着电芒的伤痕,眼中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
不仅是为族群前途,也为那看似高华绝尘、实则将心事深藏的女儿……
听涛别院深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海流与声响,唯有一片深海特有的寂静。
藻榻之上,褚枫盘膝而坐,面容在幽暗光线下更显苍老衰败,深深皱纹如干涸海底的裂痕。
他双手紧握着那两块安魂海玉。
玉石不过拳头大小,触手温润,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星夜海洋。
幽幽蓝光随着某种韵律明灭闪烁,与褚枫微弱的心跳逐渐同步。
方才服下的“海心护元丹”药力已然化开,化作一股清凉坚韧的生机,如无数纤细的根须,勉强扎进他濒临枯竭的经脉与气海。
但这远远不够。
真正的战场,在识海深处。
褚枫闭目凝神,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收拢溃散军队的残将,一点一滴,艰难地导向眉心。
甫一内视,便是炼狱般的景象。
曾经浩瀚如星宇的识海,如今破碎不堪。
原本清澈如琉璃、流淌着神识蓝色的“海面”,被大片大片污浊粘稠的灰绿色毒瘴覆盖、侵蚀。
这“尸涎蚀神瘴”如其名,如同具有活性的尸毒涎水,不仅腐蚀神识本身。
更不断散发绝望、腐朽、湮灭的意念波动,冲击着修士的根本灵智。
褚枫的灵魂在这痛苦中颤抖,却咬紧了牙关。
他驱动着海心护元丹提供的微弱清凉药力,包裹着一缕微弱却纯粹的神念,如同举着最后火把的探路者,小心翼翼地刺入最近的一小片毒瘴区域。
“嗤——”
神识接触毒瘴的瞬间,比先前剧烈十倍的灼痛与腐朽感反噬而来!
那毒瘴竟似有意识般,猛地翻滚聚拢,想要吞噬这点“入侵”的清醒。
褚枫浑身剧震,喉头一甜,一缕黑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淡蓝色的藻榻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小洞。
肉身衰败至此,连血液都带上了毒性。
褚枫猛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安魂海玉”上。
“嗡——”
安魂海玉骤然蓝光大盛!不再是温和的明灭,而是如同海底火山喷发前积蓄的光芒。
当这股幽蓝光芒照入破败识海的刹那——
翻滚肆虐的灰绿色毒瘴,最外围的毒瘴在蓝光中迅速消融,不是被驱散,而是被那蓝光中蕴含的宁静、安魂之意“抚平”、“净化”,竟有一丝衰减的迹象。
蓝光所到之处,破碎的识海“镜面”停止了崩解,甚至开始有极其缓慢的弥合着。
有效!这安魂海玉,果真能克制尸涎蚀神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外界一瞬,又或许已历数日。
褚枫手中的安魂海玉,内部那片“星夜海洋”的光芒已消耗近半,变得略显稀薄。
而他识海内的景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竟有近三成的灰绿色毒瘴被彻底净化,露出下方虽布满裂痕却开始隐隐泛出微光的识海“基底”。
然而,就在褚枫心神稍松,准备一鼓作气净化更多毒瘴时——
异变陡生!
识海最深处,那片最为浓稠、几乎凝结成墨绿实质的核心毒瘴区域,反扑海玉幽蓝光芒的主要覆盖区域。
“噗……”
褚枫如遭重锤猛击,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狂喷而出,身形摇摇欲坠。
手中安魂海玉的光芒也剧烈闪烁,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内部星夜海洋近乎干涸,化为一块普通温玉。
这时,蓝影闪动,一阵香风也扑面而至。
那团柔和的蓝色光幕,如同深海中最温柔的洋流,轻轻将褚枫包裹其中。
澜汐神女立于榻前,晶澜圣杖在她手中散发着浩瀚而威严的气息。
杖顶玄晶珠的光芒并非刺目,却带着一种涤荡乾坤、滋养万物的本源之力。
与之前安魂海玉的宁静安抚截然不同,它更为磅礴、更为主动,竟蕴含着一丝生机与法则。
她绝美的容颜在蓝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圣洁,却也更加专注。
星眸之中,倒映着褚枫衰败的身躯,那份专注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蓝色光幕渗透进褚枫的肌肤、经脉,甚至直接触及他那残破不堪的识海。
光幕所过之处,海心护元丹的药力被瞬间激发、提纯,化作更精纯的生机源泉,滋润着他几乎干涸的肉身。
澜汐神女真正的目标,是褚枫识海内那一片狼藉。
她的神念,引动着玄晶珠更核心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入。
“蓝色神识?好强大的神识!好阴毒的瘴气……”澜汐神女看到识海中的景象,娇躯为之剧烈震颤了起来。
她手中圣杖的光芒却随之调整,玄晶珠光芒流转,分作数股。
一股最为宏大温和,如同光之海洋,缓缓漫过整个识海。
首要任务是稳固那些刚刚被净化、脆弱不堪的区域,加固识海壁垒,防止彻底崩溃。
另一股则更为凝聚精纯,化作无数闪烁的淡蓝色光点,如同星辰雨露,洒向那处“旧伤”烙印。
那墨绿色的毒瘴仿佛拥有诡谲的灵性,感受到玄晶珠力量中蕴含的、远比安魂海玉更强大的净化与秩序意味。
它不再被动蛰伏,而是猛地向外膨胀,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灰绿触手,主动迎向澜汐的神念与圣杖光芒!
触手上浮现出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充满了死亡、衰败、沉沦的恶念,竟能侵蚀神念本身!
澜汐神女黛眉微蹙,手腕轻转,晶澜圣杖的光芒随之一变,从柔和广布转为内敛凝聚,在她神念的精细操控下,化作一张巨大而纤细的淡蓝色光网。
光网上每一道脉络都流淌着潮汐般起伏的韵律,这韵律与褚枫识海中残存的、最本源的灵魂波动隐隐呼应,产生共鸣。
就在这共鸣产生的刹那——
澜汐神女的心神,猛地一震!
通过这建立在灵魂共鸣基础上的细微连接,她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
“不可能……”
澜汐神女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握住晶澜圣杖的纤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笼罩褚枫的蓝色光幕也随之泛起一丝涟漪。
星月冠冕下,她那总是平静高华的眼眸深处,翻涌起难以置信、震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恐慌的悸动。
她的目光死死落在褚枫那张布满皱纹、苍白衰朽的脸上,试图从那陌生的苍老容颜中,找出丝毫往昔的痕迹。
没有。
皮相骨相,皆已完全不同。
可那灵魂共鸣带来的感应……还有最初吸引她的、那双眼睛深处的神采……
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巧合?难道神魂本源灵光的相似,能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