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炸裂的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声了。
那不是简单的碎裂声，而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撕开的尖啸。
无数蕴含着古老能量的碎片裹挟着刺目白光，朝四面八方爆射开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闭上眼，身体却因灵力耗尽而虚弱得无法动弹，只能僵在原地，等待那毁灭性的冲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具温暖而坚实的胸膛挡在了我的身前，属于温尘的清冽气息将我完全笼罩。
他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下了所有迎面而来的碎片冲击。
我能听到那些碎片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极细微的颤抖。
“温尘！”我心头一紧，猛地睁开眼。
与此同时，空灵仙人与紫菱的低喝声交织响起，一道道柔和却坚韧的结界在我们周围迅速张开，将后续的能量余波尽数挡下。
宫殿的剧烈震动渐渐平息，弥漫的烟尘与光屑也缓缓沉降。
整个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寂静。
可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前方，那个曾经悬挂着铜镜、如今只剩一片虚无的中心。
温尘依然护着我，他没有转身，长剑横于胸前，摆出了最警惕的防御姿态。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刚才的冲击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烟尘散去，一道身影，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他。
那张脸，是我魂牵梦绕了数百年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目星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不染纤尘，风姿卓绝，宛如画中谪仙。
那是我的师尊，九天之上最惊才绝艳的玄清仙尊。
我曾以为，再次见到他时，我会激动得泣不成声，会扑进他怀里，诉说这几百年的思念与苦楚。
可现在，我只是呆呆地站着，四肢百骸仿佛被看不见的寒冰冻结，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因为，那双我曾见过无数次的、总是盛满温柔与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那里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脱困而出的欣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
有的，只是俯瞰蝼蚁般的冰冷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师……尊？”我的嘴唇颤抖着，发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温尘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我一眼，低声而急促地说道：“萧瑶，不对劲。他身上的气息……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不对劲。
我记忆中的师尊，会在我练剑偷懒时，无奈地笑着摇头，然后亲自陪我一招一式地拆解；他会在我渡劫失败、险些身死道消时，不惜耗损自身修为为我重塑仙骨，之后虚弱得闭关百年；他会在我生辰那天，走遍三山五岳，只为寻来一捧能让我开心的“朝露雪”。
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我无论身处何等绝境，都坚信会来拯救我的神明。
可眼前这个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像是在打量几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那冰冷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看“作品”的眼神。
一件他亲手打造，如今终于完工的、完美的“作品”。
“你……不是师尊。”紫菱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你是谁？为何会有玄清仙尊的样貌？”
空灵仙人没有说话，但他紧锁的眉头和微微眯起的双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都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玄清仙尊”，只是一个有着相同皮囊的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更可怕。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那种与之前黑袍男子如出一辙的、充满了恶意与掌控欲的黑暗灵力，正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无底深渊。
那个最荒谬、最让我恐惧的猜测，正在被无情地证实。
“呵呵……”
一声轻笑，从那张熟悉的唇中逸出。
那笑声很低，却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的好徒儿，几百年不见，竟已生分到认不出为师了么？”
他开口了。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调温润如玉，可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我如坠冰窟。
黑袍男子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你以为你能挣脱？你不过是我手中的傀儡罢了。”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指向同一个真相的声音，在我脑中疯狂交织、重叠，撕扯着我最后一丝理智。
傀儡……
我猛然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曾被我视为契约信物的戒指。
这枚戒指，是师尊在我飞升那日亲手为我戴上的，他说，这是我们师徒情分的见证。
也正是这枚戒指，刚才成了开启核心封印的唯一钥匙。
为什么？
为什么用来封印他的东西，会需要他亲手赠予我的信物来解开？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除非……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骗局。
封印他，不是为了囚禁他，而是为了保护他，或者说，是保护他体内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我，从被他收为徒弟的那一刻起，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在今天，用这枚他亲手种下的“因”，来结出他想要的“果”。
我不是来救他的。
我是来……“放虎归山”的。
或者说，我是来为他取回他被封印的另一半力量的。
“你……到底是谁？”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锁定着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缓缓地朝我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曾无数次温柔地抚过我的头顶。
但现在，我只觉得那只手，像是一张索命的巨网，要将我彻底拖入绝望的黑暗。
“过来，瑶儿。”他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之前的一切冰冷与漠然都只是我的错觉，“你做得很好。现在，物归原主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上的戒指上。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解开封印的英雄，我只是献上祭品的祭司。
而我自己，连同我所珍视的一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温尘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向前踏出半步，将我更彻底地护在身后，剑尖直指前方的“师尊”，凌厉的剑气已经开始在他周身盘旋。
“休想动她！”
然而，那人只是轻蔑地瞥了温尘一眼，仿佛在看一只螳臂当车的蚂蚁。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我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嘲弄之色越发浓郁。
他甚至没有理会温尘的挑衅，只是继续对我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叹息。
“我亲手种下的因果，岂是旁人能够斩断的？”
话音未落，我戴着戒指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通过那枚小小的戒指，彻底掌控了我的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越过温尘的肩膀，缓缓地伸向那个我曾无比敬爱、此刻却让我无比恐惧的男人。
宫殿之内，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温尘、紫菱、空灵仙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戒备。
而我，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成了敌人最完美的武器与人质。
那张熟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满意、残忍，以及一种大功告成后的快意。
他看着我被操控着伸向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看待一件即将失而复得的宝物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