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视线所及的妖潮布满了原野上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无数妖魔汇聚而成的洪流，从小土丘的下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甚至突破了视界的极限，继续向着不可见的远方蔓延。
那些妖魔不再只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化作了一片蠕动的、嘶吼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洪水。
像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朝着人族边境前线疯狂涌去！
真正让苏清和感到窒息的是，除了地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妖魔以外，就连半空中都成群结队的有具备飞行能力的妖魔在翱翔。
那些妖魔并非达到了甲等以上、能够以气御空而行的大妖，是背生双翼、天然具备飞行能力的妖魔！
这种妖魔的数量其实并不多，种族类型也极少，在妖魔族群里，向来地位极高。
除了拥有致幻能力的姑获鸟以外，其余具备飞行能力的妖魔种族轻易并不会被派遣到边境前线来。
凡是具备飞行能力的妖魔种族，无论自身的战力多差、多么不具备成长性，也至少会被评定为中等妖魔种族！
对于不擅长使用器械、制造器械的妖魔来说，具备飞行能力的妖魔种族，本身就是绝对的战略级力量！
眼前的妖潮既然开始大量的动用飞行种族，便意味着居住在‘幽界’深处的妖魔上层，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在倾举族之力，对边境前线发动排山倒海一般的致命打击了！
真正的遮天蔽日！
甚至在妖潮行动的过程中，很多妖魔已经开始跟其他种族的妖魔发起争斗。
苏清和清楚的看到，有妖魔嫌弃前方的妖魔跑得太慢，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将挡在它前方的妖魔一口吞掉。
也有妖魔撞翻了前路的妖魔，导致被撞翻的妖魔一个反应不及时，迅速便被后方奔腾而过的妖魔踩成了肉酱！
类似这样的场景简直满眼到处都是，然而妖魔洪潮根本就不在乎。
有妖魔相互之间不停的撕咬，弱者在转瞬间被分食。
有妖魔在奔跑中突然异变，躯体扭曲成更加可怖的形态，将身周其它妖魔全部震碎成齑粉。
洪潮经过之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焦黑，仿佛连土地本身都在被洪潮所侵蚀。
冷汗顺着苏清和的额角滑落，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不再继续观察，转身掉头以比来时更加谨慎的姿态，朝着石林方向迅速返回。
用了比来时还要更短的时间，苏清和出现在了石林旁边。
然后他就看到，余震已经在原地提前等他了。
瞧着余震那跟他几乎完全相同的凝重脸色，苏清和不用问也知道，在另一个方向，余震肯定是看到了跟他所看到的类似的景象……
“似乎不用沟通彼此都看到了什么，你看到的恐怕跟我一样，对吧？”
苏清和沉声问道。
余震点头道：“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妖魔是疯了吗？如果两个方向都是这样，那可以想见，除了这片石林周围的区域还算安全以外，其他地方都已经被妖魔洪流给覆盖了……我……我现在脑子很乱……咱们应该怎么办？”
苏清和还是第一次从余震的脸上看到茫然无措的表情。
一直以来，从认识余震的第一天起，苏清和就习惯了余震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无论是在前往神都的路上，还是在神都的那段日子，似乎都没有什么事情能真的让余震为难、又或者局面失控。
乃至于到了边境前线，相当于回了余震的地盘，余震就更是如鱼得水，自在随意。
可是此时此刻，余震明显被方才看到的妖潮给吓到了。
这种茫然无措的情绪流露，更像是信心被击溃后，整个人陷入到了绝望之中，急切的需要一些支撑，来让自己不要真的彻底崩溃的反应。
略微琢磨了下后，苏清和开口问道：“之前边军对于妖魔动员的情况有没有自己的预判？”
听着苏清和的问题，余震当即振作精神，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有，边军认为妖魔这一次必然是史无前例的大动员，所以一直在积极的做着各种准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按照方才看到的场面……这恐怕不只是大动员那么简单，我很怀疑妖魔是不是干脆把‘幽界’清空了？是不是所有的妖魔全都来了？否则怎么可能一望无际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妖魔，视线所及之处，根本没有任何的空地？”
余震的眼神中隐隐浮现起了恐惧的神色。
苏清和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能够看出来的是，这些漫山遍野、遮天蔽日的妖魔，绝对不是真正的妖魔军队。因为它们汇聚在一起，根本没有丁点行军的素养，反倒像是野兽迁徙一样，就只是单纯的汇聚成群，然后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你应该也看到了，它们在前行的过程中，并不安稳，互相之间的吞噬、厮杀，乃至于彼此践踏，是非常普遍且频繁的情况。因此而死于非命的妖魔，恐怕难以计数。所以它们或许真的是在进行举族迁移，而非以往那种，挑选出战士来进行战斗。”
余震想了想，缓缓点头道：“我赞同你的看法，除了咱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以外，其他地方都已经被海量的妖魔给填满了。要达到这样的数量，确实只有大量的妖魔种族举族迁移才能做到。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举族迁移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迁移过程中，不知道多少妖魔会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同时族群原本所在之地的生产能力也将被破坏殆尽，‘幽界’深处那些掌握权势的妖魔到底在想什么？它们疯了吗？”
苏清和耸肩道：“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边军绝对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所以妖魔忽然汇聚成潮，如此大规模的朝着边境涌去，这必然会让边军无比震惊！他们一直只是在准备着跟妖魔军队作战，根本没考虑过会出现这种‘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个词听起来倒是颇为新鲜，不过也相当贴切……唯一的问题是，妖魔可不是人民。”
余震忍不住苦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妖魔这是打算投入全部的力量，用蛮力直接将边境前线压垮？”
苏清和摇头道：“恐怕不止，一直以来，后勤补给的压力都是制约‘幽界’深处往边境投入力量的重要因素之一，既然如此，妖魔干脆不考虑后勤补给了，它们直接将大量的妖魔种族全部动员过来，而这些妖魔种族又几乎很少有乙等以上的存在，那对它们来说，边境‘结界’的阻拦就是空白的。
趁着咱们人族边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趁着边境‘结界’没有被最高功率的启动，妖潮完全可以通过那些非‘节点’区域，潮水般涌入咱们大周境内。到时候后勤的问题自然不用考虑，直接在边境郡府劫掠好了。对于妖魔来讲，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换家计划。”
“换家？”
余震疑惑道。
苏清和点了点头，脑海中则是不期然的回想起了前一世里、教员曾经提出过的那个惊世骇俗的换家计划。
偏偏那个换家计划尽管听起来非常离谱，却又明显具备着极强的可操作性，硬生生让一个新生的脆弱国家，凭借着换家计划和对国际局势的精准把控，挡住了北方老大哥近乎于致命的威胁和压榨。
相较之下，妖魔方面此时此刻所呈现出来的计划，就要粗糙许多了。
“不重要，反正咱们的边境郡府已经基本上清空了。除了可以用来坚守的大城以外，妖魔们在野外不可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坚壁清野的计划尽管一开始是为了应对边境线被攻破的局面，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多少有了点意外之喜的效果。”
苏清和摆手道。
余震一脸忧心的说道：“就算坚壁清野，也只是将边境郡府清空而已。那时候考虑的是妖魔先锋军兵力有限，哪怕边境前线被攻破了，它们也只能步步为营，到时候兵力分散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在边境郡府内跟妖魔先锋军缠斗。
可现在的局面却完全不同了，妖魔若是动员了大量的妖魔种族举族迁移，兵力不足的情况对妖魔来讲就不存在了。它们在进入到边境郡府后，完全可以继续朝着更深的地方蔓延。这么多的妖魔，堪比蝗虫过境，绝对会片瓦不留的。”
“你想回去通知边军，让边境‘结界’全面开启？”
苏清和看着余震的表情变化，猜到了余震的想法，直接问道。
余震点头道：“对！想要让边境‘结界’全面开启，需要至少三天，这个过程中，只能尽量阻拦妖魔的侵入了。”
苏清和摇头道：“你怎么回去？四面八方都被妖潮给淹没了，尽管甲等大妖极为稀少，可终究还是有的。只要你飞回去，就一定会被发现。妖魔先锋大军的强者们距离这边并不远，一旦你行踪暴露，它们必然会对你进行围攻，那可是连妖神都存在，你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
余震沉声道：“就算是死，我也得拼命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局面倾覆！万一我能冲过去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冲不过去，只要我的死能为边军争取到一些缓冲，让边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也值得！”
苏清和当即拉住了余震的手腕，劝说道：“别闹了，我把你这条命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去送死的。我有另外一个想法，不如咱们俩参详参详，你看看靠不靠谱？”
余震愣了下，疑惑道：“什么想法？如果是在这里躲着，等到妖潮完全过去，然后咱们再从背后去偷袭，那就不用提了。且不说意义不大，单说偷袭这种规模的妖潮，实际上也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死，我肯定会选择最有用的方式去死。”
苏清和笑道：“别急，我当然不会等着妖潮过去后，带人从背后去偷袭。就像你说的，那毫无意义。我是在想……如果这妖潮是大量妖魔种族被动员着直接迁徙过来的，这岂不是意味着……‘幽界’此刻无比的空虚？”
“恩？”
余震再次愣了下，一脸狐疑的看向苏清和，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苏清和压低声音道：“当年你爹带着三千玄甲精骑冲进‘幽界’，那时候‘幽界’可没有任何种族大迁徙，结果你爹硬是凭借着超强的个人武力，在三千玄甲精骑的护持下，一路冲到了那位‘界主’的身前，以一己之力，重创了那位‘界主’。
而现在，情况和当年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咱们身边虽然没有玄甲精骑，却有三千死囚。个体实力当然暂时还比不上玄甲精骑，但若是真的选择深入‘幽界’，前去袭杀那位‘界主’的话，一路上完全有时间争取让三千死囚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
‘幽界’空虚，会非常方便咱们的秘密潜入。同时这一次肯定不会再有间谍泄露咱们的行踪，只要足够小心，有很大的可能打那位‘界主’一个措手不及！你觉得怎么样？尝试去刺杀‘界主’，一旦成功，妖魔必然大乱，很可能直接退兵！”
余震心神震动，很是惊愕的看着苏清和。
缓了好一会儿后，总算是回过味来，整个人顿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仿佛在脑海中考虑了良久，越是思索，眼神越亮，余震明显觉得苏清和的这个提议尽管过于大胆，却真的颇为靠谱！
只是……
余震深吸口气，很是认真的同苏清和问道：“我觉得是一个好想法，但有一个问题，必须有解决的办法才行。”
“什么问题？”
“‘幽界’的‘界主’是货真价实的妖神，咱们并没有‘人仙’，如何能完成对一名‘妖神’的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