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梦幽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双手撑在冰冷的书房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双美眸死死盯住坐在高背椅上的男人。
相对于她的急切,梁羽却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他缓缓向后靠去,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轮廓,却没有软化他半分表情。
他甚至没有正视楚梦幽,只是用眼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哦?”
单音节从他薄唇中吐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声反问像一盆冷水,浇在楚梦幽焦灼的心头。
“全部都死了又如何?”
梁羽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也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他终于转动身躯,正眼看向脸色发白的楚梦幽,眼神深邃如寒潭。
“就如同你师弟那里一样,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当时就在现场,但又如何?”
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你师弟当时也在,可最后呢?他们一城人活下来的又有几个?”
梁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楚梦幽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你们那边。”
梁羽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楚梦幽心底。
“我救下了他们,又为你们解决后患挡住追兵,换来的又是什么?是感激吗?”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和自嘲。
“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家族的人,安顿下来不到三天,就开始盘算着如何瓜分这座城的资源与地盘,如何取而代之。甚至有人散布谣言,说灾难本就是因我而起。我听到最精彩的一句:‘他救我们,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逞英雄罢了,那些祸端都是他带来的。’”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
楚梦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对于梁羽的每一句问话,她都无力反驳。
这些事,她都知道,甚至有些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些被救下的人中,真正心存感激的,寥寥无几。
更多的,是迅速滋生的贪婪、猜忌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梁羽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疤,在这些事实面前,被一次次残忍地撕开。
她所有的急切和请求,在他血淋淋的过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她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静默。
一份文件被梁羽随手抓起,却没有直接递过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平稳地掠过桌面,精准地悬停在楚梦幽面前,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
“你自己看看吧。”
梁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你的那些人,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楚梦幽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纸张入手微凉,上面隐约还残留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情报部门特有的印记。
“我也没指望他们感激涕零。”
梁羽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语气淡漠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最基本的要求,是老实本分。别在我的地盘上,给我添乱。”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最后一次看向僵立原地的楚梦幽,眼神里没有任何催促,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给你一天时间。”
他给出了最后的期限。
“如果你不会处理,或者说,心软下不去手……”
梁羽的指尖在铺开的地图边缘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我不介意让我的人过去,‘帮’你清理门户。”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楚梦幽的耳中。
楚梦幽的手指猛地收紧,攥紧了那份文件。
她甚至能感觉到纸张下面似乎还夹杂着几张更薄的纸,指尖划过,能摸到一个个清晰的名字轮廓。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神,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忘了应有的礼节,没有告辞,只是机械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这间压抑得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估摸着,她是立刻去处理这份名单上的“自己人”了。
背叛和失望的刺痛,必须用最快的行动来止血。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梁羽一人。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摊开的地图上,天狼城与玄鸟城的标记赫然在目。
刚才对楚梦幽的处置,似乎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半分涟漪。
“天狼城,玄鸟城……”
他低声自语,指尖分别点了点这两处位置。
“人口,确实是重要的资源。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如果说能够收容人口是好事,但如果都跟刚刚清理掉的这一批一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内部滋生的蠹虫,那就毫无必要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远处,隐约可见临时安置区升起的缕缕炊烟,但那景象并未让他眼中增添半分暖意。
“与其浪费资源收容这些不安定因素,让他们有机会在内部煽风点火、腐蚀根基……”
梁羽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却带着铁血般的决绝。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送他们一程,永绝后患。”
第二日,天光尚未大亮,只有一层朦胧的灰白透过窗纱渗入室内。
梁羽从睡梦中缓缓苏醒,意识先于身体回归,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胸前的重量和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他垂下眼帘,对上了一双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
蓝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像只依恋人的小猫,乖巧地趴伏在他胸膛上,尖俏的下巴抵着他的心口。
一头如瀑的青丝有些凌乱地铺散开来,几缕发丝还调皮地擦过他的颈侧。
她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声。
梁羽刚醒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的低哑。
“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就是这样盯着我看?”
他习惯了她的黏人,但这样专注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凝视,还是头一遭。
蓝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那只白嫩纤细的小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庞。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指尖缓缓划过他的眉骨、脸颊,最终停留在他微抿的唇角。
那双总是盛满灵动狡黠的眸子里,此刻氤氲着化不开的浓稠爱意,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依恋和不舍。
“我知道。”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却异常清晰。
“你又要走了。”
梁羽眸光微动,没有否认。
他的行程,即便不说,她也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到。
蓝凌的手指在他唇角轻轻按了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
“但可不可以……让我任性一回?”
她微微撑起身子,让两人的视线平齐,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只想……要你陪我,就到中午,行吗?”
梁羽微微一怔。他本以为这丫头会趁机提出什么难以达成的要求,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上午的陪伴。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
这份懂事,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疼。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怀中这个将他视作整个世界的傻丫头?
心中微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他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臂不自觉地抬起,绕过她单薄的脊背,将她整个纤细的身子更紧实地拥入怀中。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好。”
一个字,低沉而肯定。
他收紧了手臂,让两人的身躯紧密相贴,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蓝凌得到应允,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亮,像落入了万千星辰。她满足地喟叹一声,重新将脸颊贴回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乖巧地不再动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又亮了几分。
室内,一片静谧温馨,两人在里面进行着晨练,房屋将外界所有的纷扰都暂时隔绝开来。
时间悄然滑过晌午,日头偏西,将温暖却不再灼热的光线投向大地。
梁羽所在的居所依旧门窗紧闭,里面弥漫着一种与外界隔绝的温馨和宁静。
两人似乎都刻意忽略了时间的流逝,贪恋着这偷来的短暂厮守,室内只有低低的絮语和偶尔响起的、带着满足意味的轻叹。
然而,同一片天空下,仅仅数里之遥的另一处地方,却上演着截然相反的景象。
这里,是楚梦幽管辖的临时营地,此刻已化为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