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士任人唯亲!”
朴不成垂手道,“李侍郎说老学士把翰林院那些书呆子调了户部,那些人除了之乎者也,连多少斤铁料出多少斤生铁都不知道,怎么管的了事?”
“他还说!”
朴不成顿了顿,又道,“老学士提拔的那些人,徇私舞弊,账本上的数对不上!直接当着老学士的面,停了那几人的差事,还把人...”
朱标脸色越发阴沉,“还怎么了?”
“还把账本直接送到了都察院凌铁头那!还说,要跟凌御史一块上书弹劾这些人!”
“混账!”
朱标怒骂,“有他这么....这么胡来的吗?”
他气的并非全是因为李至刚让他老岳父下不来台,也不是李至刚的以下犯上。
而是李至刚处理此事的方法!
吴沉是谁?
那是浙地士子的领袖,江南学子的座师。
人家世代官宦,吴沉的父亲官至大元国子监博士,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望族。
而都御史凌汉呢?
河南南阳人,北方派系的领军人物。
你李至刚把吴学士的错处,送给人家死对头,那不是往死里打吴学士的脸吗?
再往深处说,他李至刚也算是出身南方一系的官员。
你刚掌权,就对着清流派开火了?
要知道那些清流,可是当初朱标亲自提拔起来,为了顺利弥补因郭桓案而产生的权利空缺的。
“这个李以行,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作坊!”
朱标罕见的骂了几声,脸色阴沉至极。
~~
半个时辰之后,朱标并太子妃吴氏的车驾,抵达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吴沉的府邸。
但当朱标从马车中出来的时候,设想之中吴府乱成一团的景象,却并没有发生。
不但没有发生,反而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只有脚步匆忙的仆人,不断的从偏门之中进进出去。另有一车车的治丧用品,不断的被拉入府内。
这不由得让朱标心有奇怪,他老岳父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老家治学,一个在外地为官。府中都是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此时恐怕正感觉天塌了,哭都来不及呢,哪还有这种处理后事的心思?
“奴婢见过太子爷太子妃!”
吴家的老管家是跟随吴学士多年的老仆,也是须发尽白之人。
“没那么多虚礼了!”
朱标摆手,“带路!”
“父亲如何了?”太子吴氏开口道。
“老爷刚才睁开眼了,但这会又糊涂过去了!”
老管家带着哭腔,“任凭奴婢们怎么呼唤就是没动静!太医院的圣手们说,咱们老爷怕是不成了!”
“呜!”
太子妃吴氏,突露出不可抑制的哭声。
“先别哭!”
朱标宽慰着太子妃,但同时心中却暗暗想道,“我这位太子妃,性子也太软弱了!稍微有点事,就慌乱得不成样子!”
他快步前行,又道,“府中现在谁管事?”
“是奴婢!”
“你做的不错!”朱标看着院落之中,正在搭建棚子,且摘下彩灯的仆人们,赞许的点点头,“难得这时候,还能让家里井井有条!”
“奴婢不敢居功!”
管家忙道,“奴婢早就六神无主了!”
“那是谁?”朱标疑惑。
“是曹国公夫人!”
管家又道,“两家住得不太远,听说我们老爷子病了,曹国公夫人第一个的来的!而后让人去太医院找戴楼两位圣手,给我们老爷配药,让人往宫里报信,都是曹国公夫人在忙活!”
“后来太医院的两位圣手说我家老爷不行了,也是曹国公夫人说赶紧通知亲朋友好,给各家府上送帖子。”
“小凤?”
闻言,朱标脑海之中忽然泛起小凤的身影来。
而后顿了顿,“难得她有这份担当!”
对于一般人来讲,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呢!
可人家却宁愿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不愿看着吴家满门女眷仓皇无助,直接挺身而出。
待进了后院的正房,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爹...”
太子妃吴氏,见到床上双目紧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吴沉,顿时泣不成声。
身子一软,直接扑倒在床前。
“老学士!”朱标也跟着喊了一声。
而后他看向屋内,几名太医院的人。得到的,却只是对方低着头不住的摇头。他再次转动目光,就见床边已放了一堆,装老的衣裳。
“父亲呀!”
太子妃吴氏,哇的一下,再也抑制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这一哭,好似人真的走了似的,满屋子的人齐齐跪下,口中哀嚎,“老爷呀!”
突然,朱标觉得身后来人。
回头一看,正是小凤双手捧着个玉匣,风风火火的从外边跑进来,满头是汗。
“见过太子爷...”
“免了免了!”
朱标摆手,“你拿的什么?”
“天王保心丹!”
小凤擦着鬓角的汗水,大声道,“这是我们爷让戴先生和楼先生给配的药.....”
“能起死回生?”朱标心中一惊,看向太医院众人。
戴先生从中,颤颤巍巍的出来,低声道,“回太子爷,世上就没有起死回生的药!这药是老朽按照古方,帮着曹国公配的。”
朱标急道,“你就说有什么用?”
“老人弥留之际,或可睁开眼睛看看子孙!”
小凤在旁接口,“臣女想着,吴学士如此凶险,万一您和太子妃来了,怎么也得睁开眼看看!”
说着,她越过朱标,直接开口道,“拿温水先把药化开,不能有渣子!来人,把老学士的嘴掰开!”
“我...我来!”
太子妃吴氏起身,哆嗦着去碰她老父亲的嘴唇,可就是双手发软,掰不开。
小凤见状,丝毫不犹豫,上前直接用力一捏。
随着呃的一声,吴学士的嘴张开一条缝隙。
这时边上的管家,端着药汤缓缓顺着缝隙,把药倒了进去。
而后小凤忽的松手,用手堵住吴学士的嘴唇不让药汤溢出来。
“呼!”
不多时,在小凤松开手之后,一股悠长的气息从吴学士的口鼻之中呼出,而后就见他白色的眉毛动了动,眼皮也跟着动了动。
“太子妃,快喊!”小凤大声道。
“父亲!父亲!”
床上,吴学士的眼皮又动了动。
“这药这么厉害?”朱标转头,“赔了多少?”
戴先生在旁低声道,“只是做出了三丸!”
“嗯?”朱标皱眉道,“为何只做三丸?”
“此药,寻常人是绝对买不起的!”
戴先生苦笑,“用药之珍贵,旁人难以想象!以曹国公之豪富,也要搜罗一年,才能凑齐!”说着, 他低声道,“再说这药,也就只能用在弥留之际!”
“为何是三丸?”朱标又问。
“曹国公说...给他府上老夫人一丸!给他自己留一丸。”戴先生道。
朱标不解,“还有一丸呢?”
“这...”戴先生犹豫道,“曹国公说,还有一丸留给....万岁爷!太子爷恕罪!”
朱标叹口气,开口道,“生老病死之事,皇帝亦不能免!孤怪你作甚?”
突然,就听前面有人惊呼,“醒了!”
朱标推开身前人,大步向前。
就见一直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吴沉,竟然真的睁开了眼。
浑浊的双眼看向床边的女儿,又看向站着的朱标。
“孤在这!”朱标上前,欲抓住老学士的手。
陡然,吴沉的目光在刹那之间,又变得黯淡无光,像是星辰消散。
“老学士...”
“父亲..”
“老爷...”
眨眼间,吴府内哭声一片。
~~
夜风清冷,白绫微动。
一把把纸钱,洒落在燃烧的铁桶之中,照着一张张悲戚的脸。
太子妃吴氏轻轻抹去眼泪,看着身边同样穿着素衣的小凤,含泪道,“今儿,多亏你了!”
“您客气了!”
小凤轻声道,“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
说着,叹口气,“不说别的,就说臣女儿子的名,还是老学士给取的。”
“父亲一生....”太子妃吴氏再次哽咽,“从来都与人为善!”
“娘娘!想哭就哭吧!”
小凤上前,拉住吴氏的手,“臣女明白您的心!”说着,也哽咽道,“您比臣女强,臣女是自幼丧父......”
吴氏抬头,眼泪噗噗的落下,用力的抓着小凤的手,好似抓着主心骨一般。
而小凤则是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
随后她低下头,“娘娘还要保重身体,宫里的小爷还小呢....指望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