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陈设简单的室内，只床头柜开了盏台灯，除却光圈中心点，四周都是暗的。黑色的影子倒映在墙上，斑驳一片，
黎酩刚冲过凉，一件深色短袖加黑色长裤，裤脚刚没过脚踝，他垂着眸，额前的发丝带着湿气，由于头上的伤，他只冲了身体。
望着手机里的信息，表情冷淡，没有起伏。
手机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脸部轮郭清冷分明，随着他手指滑动屏幕，眼眸中的光亮变幻跳跃着。无非是些大同小异的话，黎酩甚至都懒得回复。
童六一又发来不少消息，言语里透着愤懑，黎酩问他，你还委屈上了，你也不怕把人弄死。
他回，劳资不能委屈了，死老头子又换了一个情妇，我看着心烦，竟然睡到我妈床上了，怎么滴，真想当童家女主人了。呸。不够格。
黎酩默然片刻，才回复他。
【li】：行了。去和你家老头子道个歉，这事儿算过去了。
【六一儿童节】：可去你的。劳资就是死也不会道歉。
黎酩挑眉，一眼看透。
【li】：看来还是信用卡没断干净。
【六一儿童节】：滚。还是不是兄弟。说，你人在哪呢？我投奔你去。
【li】：说了你也不知道。
童六一一直嚷嚷不行，非要给个地址，黎酩给了地址。他还真正儿八经去百度地图上找具体离这里多远，隔了一会儿，他那边又是一阵感叹号。
【六一儿童节】：不是哥们儿，你怎么想的，你去哪儿干什么？扶贫去了？还是被你他们家发配了？
他们家自然指的就是黎家。
【六一儿童节】：哎呦。说实话，酩儿你又看不上他们黎家的一分一毫，非这么耗着干什么？你图啥啊？要我我早跑了。你爹也是个稀奇的，那么大的官儿，既然敢冒出轨的风险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以为他高低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却任由你们母子两自生自灭了这么多年。这要是我家老头子，要是有个私生子啥的，我这个正主只怕早就被他丢到非洲挖石油去了。嘿，幸好这死老头子精子太差，这么多情妇没一个能生的……
他发了这么一大段，黎酩难得看完了，以前大概率会觉得无所谓，怎么活着不是活着，只要没死，什么都烦躁，维持现状就行，最起码沈女士能消停一点。
但是现在嘛。
黎酩觉得改变一下貌似也不是不可以。
黎家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也更没心思去和黎颂争夺什么家产，也不想去本家遭人白眼，惹人厌恶。
他什么都不想要，但由于他这个身份，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罪恶，哪怕他是真心说：我不想继承，也不会窃取黎家一毛钱家产。
那些人也会不放心，会觉得他是欺骗，并告诉他，你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想法，你不可能会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得有这样的想法才对。
毕竟你们母子出身低等，你母亲不惜往上爬勾引一个有妇之夫，怀了孩子，生下野种，你们也只能靠这样的办法跨越阶层了。
但是又会警告他，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没用，因为你别想得逞，你只配在阴沟里望着，只要他们还活着，他永远别想得到黎家的一分一厘。
【li】：别扯。你家老爷子只有你一个好大儿，不还是你的功劳。
【六一儿童节】：啧。兄弟，你要是这么揭我短的话，我可生气了。
黎酩勾唇轻嗤，眸色深沉。
有钱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精明的，童六一表面是个没心没肺的富二代，但触及根本利益，他也不是个傻子。
自从母亲因为父亲找情妇气急攻心去世后，此后，他父亲每一任情妇只要怀了孩子，不是早产死婴，就是流产，有的甚至会在救护车开往医院生产的路上发生车祸……
说巧合不无道理，若非追求真相，也有迹可循。
他父亲心中有愧，又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加上丈母娘家世也不普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六一儿童节】：算了，这鬼地方我去了恐怕也找不到。等你回c市再说，我先去我妈家那边避一阵子。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li】：不清楚。可能不回去了？
【六一儿童节】：你疯了，还是我眼花了。就是发配也不至于让你在那个山沟沟里待到死吧。
他估计是以为黎酩是被迫过来的，打抱不平。
【li】：我自愿的。
【六一儿童节】：？？？？？？？？？你脑子瓦特了？
【li】：我没有脑子。
【六一儿童节】：…………有事儿。绝对有事儿。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从那天遇到黎颂后你就很不对劲，的确，那事是哥们儿对不住你。但你也不该和我藏着掖着。
童六一那边有点着急，但是知道黎酩的性子，若是他不想说只怕把烧红的烙铁塞他嘴里都问不出一二三来。
【li】：滚你丫的。
【li】记得晚上睡觉睁一只眼，你家老头子气急了，搞不好会在你睡觉时给你一刀。
【六一儿童节】：靠。你真是我兄弟。
“……”
手机屏幕被摁灭，光影也跟着暗下，衬得他那双眼眸愈发漆黑。
黎酩攥着手机，另一只手伸入枕头下面摸索着，触及一个柔软的小玩意儿，捏到眼前，在昏暗中满眼喜爱地欣赏着。
……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村前河堤旁的废弃灯塔上，树木在微风里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远处传来的淡淡花香。
一夜好梦。醒来后，黎酩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玻璃望向远处的河岸，他的眼神有些飘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桌子上，手机随意摆放着，小狮子挂坠已经挂在手机上面，全黑的手机壳，搭配上这么个可爱的玩意儿，特别是手机的主人性格与挂坠的风格相差甚远远，愈发显得违和。
“叮——”手机震动了一下，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黎酩垂眸，指尖划开屏幕解锁，看到信息后，眉心皱起，正准备回复，院子里响起一道声音。
他眸色顿住，辨认了一下，发觉是不认识的人到院子里来了。他摁灭了手机，准备出去看看。走到一半，就听见沈漾的声音：“小鱼来了。”
小鱼？
小鱼是谁？
难不成就是大巴里沈漾说的‘离婚带三娃’中的另外一个？黎酩神情有些复杂，这家里的人未免有些太多了。
刚走出门，黎酩就看到江岁从远处跑过来，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结束晨跑。江岁的脸色有些阴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
黎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在院子追寻沈漾的身影。
她不在院子里，应该是抱着小孩进去了？眸色一转，果然，堂屋里闪过几道人影，他没有立马过去，反而转了一个身往外面走。
江岁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黎酩的脸上，似乎在打量着什么。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采藕。”黎酩简短地回答，语气平静。昨天夜里听沈漾说了一嘴，第一次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他就看到村旁边有一个大池塘里面开了不少荷花，当时也有人在里面采藕，摘莲蓬。
江岁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黎酩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如常。片刻，拎起院子里角落里一个竹筐背篓走了。
河边的清晨格外宁静，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黎酩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脚下的泥土有些湿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荷香。
他卷起裤脚，顶着已经升到半空的太阳下了池塘，池水透着凉意。黎酩皱眉，望见清澈的池水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抬手打乱池水，脚下踩着淤泥，往池塘荷叶茂盛的地方去。
采藕的间隙，手指划过荷花艳红的花瓣，他顿了一下，想到昨夜她桌上的野百合。
要不摘几朵回去？
她不是喜欢花吗？
……
江岁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握着一支削好的铅笔，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他的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在纸上缓缓移动，写下的字显得有些凌乱，却都是对的。沈漾教过他一次，他就会了。
只不过握笔的姿势还不太熟练。
江岁想，他把字写好看一点，姐姐看到会夸他吗？
与此同时，堂屋里，胖子正带着小鱼坐在长板凳上，两人手里各自捧着一杯凉开水，胖子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小鱼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
沈漾问：“怎么哭了？”
胖子将手中水一口喝完，哎呦哎呦哄着，又叹着气解释，“小丫头给吓到了，看到那畜生打旺仔，她急得满脸通红，一直让我上去帮旺仔。”
旺仔坐在他们对面，眉头紧锁，脸上又加了许多淤青，那只本就受伤的手臂哆嗦个不停，眼眶也是红通通，有些吓人。
沈漾语气骤冷：“又打？”
三天两头，只要不顺心喝醉了酒就把旺仔往死里打，不是畜生是什么？
畜生都不如，该拿刀宰了的。沈漾不加掩饰地设想。
“小爷。你那是什么表情？”胖子抱着小鱼，冷不丁问。
沈漾抬眸，神态平和，露出一抹笑容，“没什么。”又起身，熟稔地从里屋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旺仔上药。
手刚一碰到他的手腕，旺仔脸色扭曲，但愣是一句没吭声。
沈漾啧了一声，把打开的药膏扔到桌子上，脸色愈发可怕，有种有杀气。
尽管不明显，但小孩子格外敏感，缩在胖子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沈漾，小手揪着胖子的肚子捏着，小声问：“胖叔，小爷怎么了？我好怕……”
旺仔支支吾吾，不敢看沈漾的眼睛。
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他也是和沈漾有过交流的，但不会像这次她回来这样，有时候不敢注视她的眼睛，有种被看透的毛骨悚然感，哪怕那双眼睛中厉色不是针对他，他也不堪直视。
胖子眼瞅着氛围咋就变了味儿，怪吓人的，一时间也不明所以，只看着沈漾紧绷隐忍的侧脸，咳嗽两声：“那啥，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腿酸不酸？”
沈漾望着旺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瞥了一眼他姿势有些古怪的手臂，悚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窖：“坐个屁。”
胖子一听，“哎呦，还说脏话……”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沈漾阴冷又夹杂着催促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去诊所啊！”
诊所？
胖子有点懵，“谁去？”
沈漾咬牙：“你说呢？”
“旺仔？”胖子反应过来了，“没事儿，那畜生经常这样，跟以前一样涂点药很快就好了。总是去诊所也不是办法，花费不起的。”
沈漾没说话，瞪了一眼旺仔。
旺仔立马低头，佝偻着肩膀，快要把头塞进肚子里，生怕沈漾责备他，他也怕给他们惹麻烦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的或许死了就安稳了吧，旺仔有些悲凉地想。
“你的手也不想要了？”
沈漾就那么站着，质问他，声音低沉又平静，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
旺仔肩膀颤抖了一下：“……”
“我问你去不去？”
旺仔愣了一下，小幅度摇头，不去了，他没钱，也支付不起，养一养就能好的。
“和你的腿一样吗？”沈漾直言不讳，打破他的幻想。
旺仔身体一下子僵住，他的腿，他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他的腿断了又好了，虽然没有彻底成为残废人，能走路，但是他变成了一个走路姿势怪异的瘸子。
“……”
“告诉我！”沈漾声音大了一点，几乎是有些压抑的声线，“你去不去？”
“我在。大家都在。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担心你手能不能恢复如初。你难不成真能接受以后拿不起笔了，就算拿起来，也只能写出歪歪扭扭的丑陋的字体？”
拿不起笔？丑陋的字？
旺仔动摇了，他立马抬头，疯狂摇动着头颅，有些崩溃的样子，“我不想，我不想……我去，我去诊所……”
恳求的语气，崩溃，委屈，又无路可投的模样。
胖子在一旁愣了许久，才开口问：“旺仔，你到底什么情况？”
沈漾快速回了一句：“他手断了，看不出来？”
又叮嘱：“你在家带小鱼。我带旺仔去诊所，不，应该是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