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璇双手握着杯子，袅袅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面容，她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顾闻渊竟然先开了口。
“柳皓文是你的守护哨兵吗？”
杯中的茶水晃动，子车璇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用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顾闻渊，“当然不是！”
“可你刚刚说喜欢他。”
子车璇了然，“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顾闻渊淡淡应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小向导的解释，更没有小向导的安慰。
子车璇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不想哄，顾闻渊又不是自己的守护哨兵，有预支钱款的，怎么还有预支撒娇哄人套餐的啊？！
顾闻渊目光落在桌上睡得安稳的小雪豹，身下躺得是用金色精神力搭建的厚实的窝，身上还有一条小摊子，向导甚至还用精神力编织了一个小玩偶给雪豹抱着睡。
不是啊！
怎么能这么区别对待？！
顾闻渊第一次对自己掌握的内容产生了怀疑，难道说向导喜欢精神体，不意味着喜欢哨兵？
顾闻渊道：“你不喜欢他，可你记得他所有的小习惯，你都不记得我的……”
子车璇懒洋洋听着，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
当时她只是随口编了些小习惯，完全没过脑，所以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啊？
走路抬右脚？还是左脚？
然后呢？
有说话会摸鼻尖吗？
好消息，真的骗过了自由军，下次再遇到‘柳皓文’，他的身上会贴着造假证明。
坏消息，她记不得造假证明是什么了？
子车璇尴尬地问出了声，顾闻渊的眸子一亮，原来是编的嘛。
只有完全没放在心上随口编造，向导才会没有一点记忆……顾闻渊唇角压了压，努力克制住笑，总觉得笑了向导会恼羞成怒啊。
这么一打岔，子车璇也放松了下来，她直接道：“你还记得什么啊？”
顾闻渊毫无犹豫道：“你。”
子车璇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所以除了我，你还记得什么？”
顾闻渊用着和之前一般无二的语调道：“我只记得你。”
子车璇手一抖，顾闻渊伸手稳住了茶杯，避免了子车璇被茶水烫到，他想，向导处处都好，只是太天真也太柔弱。
天真到明明在提防他，却还要和他单独相处。
柔弱到连杯子都握不稳，简直是麻烦的集合体。
可是他竟然升不起一点厌烦，反而期待他们日后的相处，期待之外，还有这一点熟悉，像是他曾经做过一般。
子车璇把茶盏放在了桌子上，垂眸遮住眸中的神色，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那你记得我什么呢？”
顾闻渊平静道：“只记得三个瞬间，小巷中你仰头接住了从屋檐上掉下来的我，阳光下的你像是带着光抱住了我，我记得那时你笑得很开心。”
“第二个瞬间是我窝在金色吊篮中，头顶是无尽苍穹，你捏着我的爪子侧头看向左边，认真倾听着什么，暖白的灯光照在你的身上，你脸上没有了笑，有着关心和浅浅的难过。”
“第三个瞬间应该是在一间屋子里，光线昏暗，你非常用力地抱着我，我的眼前是大片的光影重叠，桌椅都模糊成了一团，眼中看到最多的颜色是红色，所以也可能不是光线昏暗，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看不清你的神色，但我知道你在难过，因为你哭得很厉害，接连不断的泪落在我的身上。”
“除了这个，我记不得任何事了。”
他说得毫无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还没有刚才吃醋的情绪波动大。
但是子车璇心内掀起了海啸，一阵又是一阵，像是要彻底吞没她。
三个瞬间，她和小雪豹在巷子中的初遇，在星舰观景台上的相处，在翠海星中的死别。
她知道顾闻渊为什么活下来了，因为小雪豹。
她狠下心彻底毁灭了顾闻渊的精神海，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再一点点碾碎小雪豹，让它不能维持豹形，碎成精神力光点，再彻底毁灭精神力光点。
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当时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她做不到！
她击碎了小雪豹的脑核，这样精神体必死，她还炸了那座小院，顾闻渊尸骨无存。
一切都万无一失，可是出现了意外，或许是当时小雪豹触动了她，或许是她的精神状态太糟糕，她没有完全击碎脑核，小雪豹靠着破碎的脑核假死保住了一口气。
等子车璇离开，没了向导操纵游离在顾闻渊精神图景中的精神力本该消散，但顾闻渊是他的命定哨兵，子车璇从始至终都不想他死，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精神力没有消散，反而从暴虐的阳光转为冬日暖阳融入了顾闻渊的精神图景中。
两者叠加，这才让顾闻渊活了下来。
但是代价是他没有了自己的记忆，彻底丢失了过往。
哨兵的记忆和对过往的情感都藏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精神图景被彻底毁灭，那一切记忆和情感都会全部被毁掉，再也没办法找到。
现在顾闻渊脑内重新建了一个精神图景，但那也不是原来的了。
小雪豹没死，他的本我没变，但是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转世投胎，还是那个灵魂，但前尘往事已经全部烟消云散，对第二世的人说前世如何，他会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不会有什么触动。
当时小雪豹跳入她的怀中，不只是依恋，也是在求生。
雪豹做到了……可也只是侥幸得到一线生机，顾闻渊只有雪豹的记忆。
在濒死时刻，他的本我毫不犹豫选择保住和子车璇有关的记忆，可最后也只记住了三个瞬间。
他不记得我杀了他，只记得我在为他哭泣。
精神海内掀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浪，子车璇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顾闻渊连忙扶住险些摔倒的向导，不明她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难过。
顾闻渊皱眉，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向导知道我只记得她，不应该大受感动嘛？
子车璇紧紧抓着顾云帆的胳膊，呼吸凌乱，脑中一阵阵眩晕，她被顾闻渊的平静刺痛了眼。
我在为你难过，可你却毫不在意。
可……我是伤害你的凶手啊……
顾闻渊一遍遍问着怎么了，子车璇几次张唇，却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顾闻渊，你走，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她的眼中没有一滴泪，却像是要碎了，盛满了悲伤。
顾闻渊，如果这是你的第二世，那么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再牵扯感情了。
她的情绪不稳，像是即将情绪过载，顾闻渊不敢再留下来，沉默地离开。
房门开启又合上，又再次被开启，子车璇赶走了毛瑞，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中闷声哭了起来。